[山东]刘世河

  时值盛夏，每当听到有人大声吆喝着：“来瓶冰镇矿泉水”时，我就不由得想起儿时在老家常喝的一种夏日饮品来。那绝对是纯天然，且无需花钱便可畅饮的一种饮品，不仅够凉，而且味道清冽甘甜，喝到肚里那叫一个爽。这便是彼时乡下极寻常的井水，我们老家叫做“井拔凉”。

  之所以叫“井拔凉”，一是指每到夏天井里的水拔凉拔凉的，天越热就越凉；二是指这水是刚从井里提（拔）上来的。说白了，就是刚从井里拔上来的凉水。

  记忆中整个村子里足有四五口井，但真正能饮用的只有村东头大槐树下的那一口。爷爷说，这是他年轻时和村里几个后生一起挖的。那时候地下水位高，挖了两米多深时就开始见水层了，再往下一挖，居然挖到了泉眼上。爷爷说，咱村往后不愁没水喝了。果然，在村人的记忆里，那口井从未干过，即便是大旱的年头，那泉眼也照样不慌不忙地冒水，像极了庄稼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波澜不断却细水长流的日子。

  我记事的时候，那口井已经几十岁了，村里人都叫它老井。井口处几块条形的青石被打水人的双脚磨得铮明瓦亮。井旁边常有一盘井绳就挂在那棵大槐树上，是公用的。从井里往上拔水，可是一件技术活，需两腿分开站成蹲马步的姿势；井绳的一端挂上一只铁桶，迅速滑入井中，待桶底碰到水面，一只手猛烈地左右晃动几下井绳，再往下一沉，只听“咕咚”一声闷响，桶里的水便满了。然后，打水人伸开双臂，两手倒换着，只三两下，一桶还冒着冷气的“井拔凉”就稳稳地戳在了井沿上。赶上性子急的男人，不等挑回家，就猴急地蹲下身子，直接趴在桶沿上海饮起来。喝完后抬手粗枝大叶地一抹嘴，便弯腰挑起两桶“井拔凉”，颤颤巍巍地往家去了。女人也喜欢喝，但多半不会直接趴在桶沿上海饮，尤其姑娘们，她们是用葫芦水瓢在桶里舀着喝，绝无“咕咚咕咚”的牛饮声。喝完了也会抹嘴，但不同于男人的是，她们不直接用手抹，而是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叠得齐齐整整的花手帕，在嘴唇上轻轻一沾，如蜻蜓点水，羞涩而柔美。

  “井拔凉”除了直接饮用，还有诸多用武之地。男人们下田归来，满头大汗，在院子中打上一盆“井拔凉”，两手捧了在脸上胡乱地一划拉，浑身上下的燥热和田里的劳作之累顿时踪影全无，直觉神清气爽，周身都无比的轻松惬意。这时，媳妇将早已丢在桶里“拔”着的黄瓜、甜瓜或者西瓜捞出来，往桌上一放，一家人便围坐在桌旁，风卷残云般地大快朵颐起来。那种润心润肺的清凉是时下冰箱冰柜所无法比拟的。

  印象最深的当属凉面和蝌蚪面。凉面就是过水面。煮熟的面条在刚打来的井拔凉水中过上几遍，配以黄瓜丝、菜豆角、茄子丝以及切成碎丁的红萝卜咸菜，再淋上一勺麻汁，一边搅拌一边“秃噜秃噜”地吞吃，委实过瘾。蝌蚪面的制作稍稍费点工夫，它的食材是地瓜面。很幸运，母亲就是制作这道美食的高手。面和好后，置于一个专用的漏勺中，然后一手端着漏勺，另一只手有节奏地击打这只端漏勺的手的手腕，一条条小“蝌蚪”便在漏勺的底部，接二连三地挣脱出来，落在提前铺好的篦子上。接下来就是盖锅起火，慢慢蒸制。大约半个小时后，即可出锅了。和凉面一样，也要将蒸熟的蝌蚪面浸泡在井拔凉水中，反复冲泡几次，待其彻底凉透，配以提前做好的蒜泥，红萝卜咸菜丁，再淋上几勺老醋和香油，最后以香菜末点缀，便大功告成了。

  地瓜面的香甜，红萝卜丁的咸鲜，老醋的酸，再加上蒜泥的辣，几种味道在口中完美地结合，那绝对称得上是人间至味。当然，若无“井拔凉”的助力，口感上定是大打折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