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的时候我是带着啼哭来的
离开的时候我也必将带着啜泣走远熊焱的诗一生中要做多少梦
这人间的声响无时不在——
车辆的疾驰、机器的轰鸣
像波涛卷着我,在漩涡中浮沉熊焱的诗一生中要做多少梦
沸腾的人声、缤纷的鸟语
像浪花的水珠,滴穿时间的磐石熊焱的诗一生中要做多少梦
大地上那么多顶着烈日劳碌的农人
那么多饮下风霜赶路的贩夫
仿佛都是我啊,接受着年岁的磨损
承载着生活的重压。三十岁那年
我突然在镜中发现鬓边滋生出白发熊焱的诗一生中要做多少梦
那是月光落地的白,闪电破空的白
露出了人生张惶的喧嚣。是呀,岁月已迫不及待
提着鞭子催我急行了
我知道,这人世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连睡眠中,也会梦见瞪羚被狮子 追捕的呼叫熊焱的诗一生中要做多少梦
梦见绵羊被屠刀宰杀的哀嚎
而我一生历尽喧嚣,只为百年后 我归于大地
生命才会获得永恒的皈依与沉寂
一生中要做多少梦熊焱的诗一生中要做多少梦
一生中要做多少梦,要梦见多少人
才算是没有缺憾的一生
梦见辞世的故人,舀一勺月光
为我清洗双鬓上的微尘
梦见健在的亲友,抽出鸟鸣的琴弦
为我奏出心底滚烫的呜咽
很多时,我在醒来后要么惊魂未定
要么怅然若失。想想这三十多年
咽下的酸甜苦辣、经过的生离死别
又何尝不是一场未醒的梦境
许多年少的旧知,早在岁月中走远
如今,我已渐渐回想不起
正如许多梦,翻过几道漫漫长夜
就忘得干干净净。而有的人与我
素昧平生
只是在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却 始终记忆犹新
正如有的梦,短暂,残缺
却让我一生都刻骨铭心
现在,我案头上的闹钟还在一圈 圈地奔走
这时间的循环往复中,许多次都 是它把我从梦中喊醒
每一次醒来,不过是从一个梦中
进入到另一个梦里。在那些纷繁
的脚步中
我做着梦,却一次次地看到了另 一个梦中的自己
我的人生即将进入中年
立秋未至,早霜却已悄悄来临
在鬓边,洒落细细的小雪
未时刚到,日影却已渐渐西斜
风提着刀子,在额头和眼角逡巡
父母年过古稀,孩子尚在幼年
生活的负债、尘世的人情
仿佛明天的台历,必须越过今晚 漫长的黑夜
才能揭开那一页数字的秘密
这人生残酷的严冬正在前面
我已三十七岁,人生即将进入中年
逐渐安于现状,平息宏阔的雄心
诸多事情已力不从心呀——
一段路要歇息几次才能走完
一杯酒要分数回才能饮尽
是每日回家后疲倦的身体告诉我:
岁月已提前给我送来年龄的信件
我已三十七岁,人生即将进入中年
江湖太大,我无力走得太远
万象缤纷,我只能守住一隅
很多次我从深夜醒来,经常久久 不能入眠
窗外万籁俱静,兵荒马乱的内心
总是挣扎在往事泥沼里。这种怀旧
是一种忧伤的疼,就像生活留给 我伤口
命运还再往其中加盐,并推着我
挤进熙熙攘攘的人间
我已三十七岁,人生即将进入中年
我记得某些瞬间
十六岁那年,我做了一个大手术
全麻后醒来,下午的阳光端着颜料
涂抹着窗口的画板。树枝上的鸟
儿正拉着琴弦
唱出大海激越的潮音
我欣喜地摁住心跳:多好啊,我还
活着呢
多年后,我在悲伤中喝得酩酊大醉
夜半醒来,头疼若绽开的烟火
窗外的灯光仿佛胜利者不屑一顾
的讥讽
大街上,疾驰的车辆掠过了呼啸
宛如漩涡中荡起的波涛
我沮丧地问自己:哎,为什么还活着
再后来,很多年一晃就过去了
我记得某些瞬间,全都隔着茫茫 的生死
熊焱,1980年生于贵州瓮安,现居成都。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四川文学奖等奖项。著有诗集《爱无尽》《闪电的回音》,长篇小说《白水谣》《血路》。
诗风周刊
第74期
主编:龚学明 顾问:黄东成
投稿邮箱:yzwbsfsk2016@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