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豹,不可能一开始就爱钱/头挂锐角的老山羊,带着新鲜的哭声给诗歌带来安息的绿不可能/一开始就是素食主义者。”所以,胡弦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优秀的汉语诗人,他一部分脱胎于他的原名:“已很久无人叫我的原名,它躺在/户口本、档案袋里。”原名是既定的命运,是苏北少年在黄河故道上匆匆奔走。这位游离于小伙伴之外的坏成分老头的长孙,过早品尝了忧带着新鲜的哭声给诗歌带来安息的绿伤和孤独,因他那颗早慧敏感的心,他的忧伤饱满,他的孤独完整。
“一直有人出生,带着新鲜的哭声/一直有人攒钱,带着新鲜的哭声给诗歌带来安息的绿想把心从苦涩的躯体里赎出/一直有人守着一堆木头,守着墨斗、斧凿/永无休止的刨花从利刃下涌出”。 啜泣其实又叫沉默,是他苦盐般的沉默。我曾和朋友为胡弦寻找属于他的“前世”,他有李商隐的锦绣,有谢灵运的玄妙,亦有寒山的清凉。但读到这首最幽暗也是最明亮的《卵石》:“当流水温柔的舔舐/如同戴手套的刽子手有教养的抚摸/看住自己是如此困难”,此时的胡弦更似坚韧的柳宗元。再读读《藏地书》中的《黑白石子》吧:“以流水之慢,祛恶如剥皮/以风沙之快,持善如诛心/一双杀戮的手到最后/攥紧的是来自石子的细语/而黑与白,每次微小的移动/宗教与人心中/都有雪崩生,有高原起伏。”还有这首《钟表店》:“性急者以秒针赶路/悲愤者用心脏叩门。”快如短刃,动魄惊心,带着新鲜的哭声给诗歌带来安息的绿“一场大雾来自/颅骨小镇/那孤独的彩窗”,仅凭长诗《蝴蝶》,胡弦就不属于任何人。用霍俊明的话说:“胡弦是一个深情的讽喻者,是时代和日常精神的凝视者,也是现实世相的寓言讲述者。” “下午,过街天桥上系鞋带的人,听见/远郊的果园里,梨像一个哑剧/蝉,正从树汁中吸食愤怒。”“我也曾画过蛟龙两条,许多年了/它们一直假装快乐地嬉戏,其实/是在耐心地等待点睛人。” 天桥上那些劫后余生的公众,谁是蛟龙的“点睛人”?在南辕北辙的征途上:带着新鲜的哭声给诗歌带来安息的绿“你研究水,终将得到火”。胡弦从苏北来到了南京,坏成分的祖父供职过民国南京。南京的每个花园都有一张逝者的脸。这样的移栽对于诗人更像是又一次出生。但他非常清醒,前世或者来生,“眺望钟山,那亭台,苍翠峰顶/仿佛都含着世界的尽头。”“闪电把花纹赠给衰老的船坞/倾斜的雨丝,晶亮,微苦”“多少次,我于梦中远行,出现在/陌生事物庞大的阴影中”。胡弦在一张张纸上输送出他的诗歌体温:“山川河流,人物谣曲,会带着意想不到的震动进入语言,甚至改变了我诗歌的节奏、样式、词句形象,这是一个诗人需要的另外的知觉,和另外意义上的肺活量。” “雨来了。它穿过虚空,穿过/所有无法撒谎的时辰。”“不远处,那单独的一只/一定是知道更强烈的东西:它跌跌撞撞,要把/整个庞大黑夜/拖入它的一小点光亮里。”我曾猜胡弦为什么要写那么多有关“光”和“雨”的诗。“雨”的浸润和光的弥漫,带着新鲜的哭声给诗歌带来安息的绿是对黑夜的抵抗,也是对内心孤寂的锻造。如果我们研究很多诗人的失踪史,就会发现从青年与中年之间巨大的“空楼梯”。无论是奔跑,是跋涉,还是踉跄,优秀诗人必须有足够的自觉攀援过这样命定的“空楼梯”,才能成为一个肩负使命的寻墨者。在这张纸做的空楼梯上,胡弦如沉香也如僧侣,他给汉语诗歌“带来了安息般的绿,和柔软的心”。“有人带着斧子走向树林。桥梁和道路无人看守。”胡弦这个“水西门外的守夜者”,他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将那些古老的石刻和失败者的喊叫纺织成汉语丝绸,并把带着“光”和“雨”印记的十万匹丝绸埋在了我们的心中。 ■庞余亮带着新鲜的哭声给诗歌带来安息的绿 (《空楼梯》 胡弦 著 中国青年出版社2017年9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