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呀，真能像这玻璃一样，那就好了。女人端起酒杯透过玻璃墙能看见你的心午夜的烧烤店，城市角落的小酒馆，仅挨着玻璃店墙，男人和女人面对面地坐着。女人突然发话，男人有些唐突。玻璃？心能像玻璃？

  透过玻璃墙，外面的城市灯红酒绿霓虹闪烁人来人往。玻璃是透明的呀，什么都一目了然，就用不着那么多的怀疑和猜测了。女人看着男人一脸的不明白，又补了句。男人望了女人一眼，还是不明白。男人只是觉得女人这个比喻有些意思，也有些味道。

  女人说：你能听听我的故事吗？男人微微地点了点头女人端起酒杯透过玻璃墙能看见你的心。女人端起酒杯满满地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带着精神地说着那些与自己有关的人和事儿。

  那年，我从城西头那个小厂子下岗后，男人跑了，还丢下一个四岁半的娃。我们娘俩儿得活下去呀，左闯右闯，我去了一家当保姆。保姆这个活儿本来就不好干，可是干着干着就真出事儿了。你谇言谇语地说几句倒都无所谓，他儿媳妇偏说我勾引那老头儿。天啊，那老头儿走路都要拄棍棍两脚打抖抖黄泥巴草都长满颈子了，我能勾引他？一气之下，走人。后来我才知道，他儿媳妇想独吞财产把自己的亲妈就是那老头儿的亲家母介绍给他，这样就两全其美了。可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去呢？想不通，现在我都想不通。

  女人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个底儿朝天，示意男人给她满上，继续说着自己的事儿。后来，我到了一家蛋糕店里上班。生意火呀，每天来往的人排着长队。老板生意好，我心里也高兴呀，那就努力帮人家干活儿呗。早晨天没亮就起来打扫、下货、搬货、摆货、上货，干到晚上十一二点才收工。活儿咱多干点都没怨言，可店里经常丢钱，老板娘那眼神我受不了。尤其是每天看我那种眼光，像针扎在我心上一样，特难受，好像店里就我一人长着一副偷东西的嘴脸。再穷，就是顿顿吃稀饭就榨菜，我也从来没起个贼心呀。可店里真是天天少钱，每次三五几百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呢？老板娘狠心把我开除那天，才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她娃儿吸毒，钱是从那里流出去的。老板娘满脸通红地拉着我的手让我留下来继续干，还说要涨工资。我能留下来吗？心都死了，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男人看着女人越说越来劲儿，端起酒杯跟女人碰了一下，示意让女人喝酒，再吃点菜，平静一下。女人扎扎实实地喝了一大口，也许是说了好多的人和事，一吐为快，心里舒服多了。

  男人看了女人一眼，静静地说了句：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女人有些惊奇地看了男人一眼，喝了口酒，摆了摆手，示意让男人随便说。

  那年，我从大学毕业就失业了。不能回家呀，老家那个村子，都以出了我这个大学生为荣呢，要是空着手回去，我娘的眼睛还不被我气瞎。就是为了我读大学，娘天天起早摸黑地喂猪喂鸡养羊，眼睛都快累得不行了。我不能再让她老人家伤心了。我先是去了一家房地产销售公司上班。说白了，啥子房地产销售公司哟，就是专门卖二手房的。我口才不错呀，很快就有生意和业绩了。干了两个月，才知道自己上当了。好不容易卖出去的一套房子，被人给骗了。那家伙的房子不只是卖“二手”，卖了好几手呢，都已经倒了好几个业主了，产权还没闹明白。差点把我套进去了，说我是骗子的帮凶。我的天啊，房子没卖成，还差点吃上了官司。我才知道，那家公司不正宗，水深得很，得赶紧走人。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吱”地一声，差点把嘴里的大半口啤酒全笑喷出来。男人说：你笑什么呀，惨的还在后面呢。

  走出那家公司的大门，我在大街上慢无目的地走着。反复问自己，要去哪里呢？觉得自己就像一片被风吹起来的黄叶或半拉张纸，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没有方向，就随风飘。正当自己闷头闷脑地走着，刚走到那个十字路口，我遇见了一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小学老师。他早没教书了，挺着个大肚皮的样子，就知道他准发财了。老师说，要想发财就跟着他干。能发财，笨蛋缺心眼儿的才不想干。

  跟着老师我才知道自己真缺心眼儿了，他干的是传销。可是你干传销就干传销噻，为啥子连自己的学生都要骗哟？后来我才知道，不骗学生他还能骗谁呢，沾亲带故凡是有点联系的人都骗光了，反正有机会就下手，管你是谁。我想不通，真是想不通，他当年还在村子口那间教室的大黑板上装模作样地讲那些仁义道德，现在咋都成这样了？尤其是他父亲，现在还在村子里显摆呢，说他的娃走出村子不当老师算是走对了、祖上积德了，在城里当着大老板，多洋气呀。去年我回老家见着他父亲还不敢说这事儿呢，他父亲高血压，要真知道这事儿，还不气得脑冲血，一命呜呼了呀。他父亲问我他儿子在城里的事儿，我还能说什么呀？只能笑着说：好，都好着呢。好，你说这算哪门子的好？男人提起一瓶啤酒就往嘴巴里灌。

  人心啊，真他奶奶的透不得光，都蒙着呢，咋就不能像这玻璃一样敞亮。女人也端起酒满满地干了一杯。小店突然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一束光照在玻璃店墙上。

  男人醒了醒神，问女人：你是？女人说：我是他们的朋友呀。女人转身扫了后桌一眼，人，早走完了。女人也醒了醒神，问男人：你是？男人说：我是他们的朋友呀。男人转身扫了后桌一眼，人，早走完了。

  男人和女人相互看了一眼，想笑，最终没能笑出声来。俩人站起身来，收拾好东西，走出店子。透过光，俩人的影子倒映在玻璃店墙上。城市的夜色依然很美。也许，只有这一刻，城市的夜色才是最美的。

  周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