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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申赋渔 来到巴黎好几个月后,我才知道,蒲宁的旧居,离我的住所只要步行20多分钟。而在他住所的旁边,就是空阔的拉尼拉花园。这样,我就可以经常在晚饭后来这里走一走。每一次,我都特意从他的门前经过。 20多年前,我刚到南京,借了朋友一本《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读完了,还给他。可是跑了好多家书店,都买不到。我又问他借过来,复印了,用线装订好,每天放在包里。有空的时候就拿出来翻一翻,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欢喜。 1920年,50岁的蒲宁挤上了开往法国的最后一艘邮轮。在苏联,他是与高尔基、阿·托尔斯泰齐名的大作家,是俄国科学院院士。然而在时代的交汇点,他选择了另一条路——流亡法国。 蒲宁来到巴黎,住在雅克·奥芬巴赫路。 他在这里,写了几百篇小说,和一部长篇,他唯一的一部长篇——《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 “我怀着悲伤的感情回忆自己的幼年。幼年每一时刻都是悲伤的,因为这个静静的世界贫瘠穷乏,而在这个世界中,却有一颗在生活上还没有完全觉醒的、对一切事物还感到陌生的、胆怯的和柔弱的心灵在幻想着生活。” 蒲宁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每一个时期都有着一种感人至深的情绪,在撩拨着人的心灵。故乡、亲人、爱情和周围的世界,一个轻微的变化,都能触动他敏感的神经。他的视觉、听觉和嗅觉比一般人敏锐得多,他说他能听到几俄里外到他们家去的马车铃声,根据声音他就知道来的客人是谁。他还能闻出任何一种花香,仅凭花的香味就能辨别出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然而最敏感的,还是他的心。他说:“我对痛苦、幸福、欣喜和忧愁的感觉比一般人敏锐一百倍。有时忧愁得真想对着月亮哀嚎,幸福得又想跳起来。”微风、逼近的雷雨、光线的变化,所有这一切都会让蒲宁激动,也让他受尽折磨。 然而他受到的折磨,对于读者却是福音。因为他用魔术一般的文字,留驻了易碎的美丽,让忧伤成为永恒。 这部小说,蒲宁写了5年,直到1933年才完成。就是在这一年,他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授奖词这样写道:“他的语言朴实而富有韵味,正如他的同胞所说,此种韵味使其语言犹如醉酒,即便在译文里也会透出醉人的芳香。” 我几乎读遍蒲宁的小说,我读到了他中年背井离乡的苦痛,也读到了他晚年在巴黎的孤独凄凉,可是只要想起他,出现在我眼前的,还是那个善良忧伤,苍白无助的青年阿尔谢尼耶夫。 “不,这不是我的自传。”蒲宁伤感地说道:“小说比我的生活快活得多。小说中很多东西被遮掩了,阴暗被冲淡了。很多,很多,最沉痛的事我没有写。我试过真实地写自己,没有成功,可能由于内心的羞怯。” 谁能说清一个真实的蒲宁呢?有人说他是孤傲、自命不凡常常出口伤人。有人说他虚荣自负,刚到巴黎,就说总统应当来拜访他(有一天,总统真的来他的旅馆拜访,可惜他不在)。然而更多的人说他有着过分的善良和慷慨。 在获诺奖之前,蒲宁是困苦的,一家人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可是获奖之后,他也没有过上富足的生活。他把大部分的奖金都拿去救济了别的作家。他曾把一个名叫祖博夫的作家,接来家里,一直赡养到自己去世。另一个外号叫“船长”的作家也是常居他家中。德国占领法国期间,他把犹太人藏在家里,甚至设法营救被俘的苏联红军。他的钱总不够用。到老了,他只增加了一个爱好——吃火腿。医生让他早餐时吃火腿,可是他等不及,半夜里就找出来吃掉。夫人不断地藏,他就不断地找。有一次,夫人甚至把火腿藏在了一幅油画的背后。蒲宁仿佛又回到了俄罗斯的故乡,在“古老的洗衣石槽”下面和妹妹捉着迷藏,一起吃着让他们昏迷的“天仙子”。 每次从蒲宁的门前走过,看到墙上的铜牌:“俄罗斯作家伊万·蒲宁曾于1920年至1953年在此居住。”我就仿佛看到吃了“天仙子”的蒲宁,正兴奋地,像鸟儿一样在天上飞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