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笠原May 

  到俄罗斯留学的第一年春节，因为学校里并未放假，谁也不能回家，大家心情都不好。中国农历年三十的晚上，中国留学生全体跑到市中心去喝酒、跳舞。回来的时候，人群分散在城中最大的广场上各自闲逛，各自跟亲厚的同学玩闹。大家似乎宁可在寒风里打雪仗，也不愿意回到温暖的宿舍里度过第一个异国春节。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跟室友琦琦爬到广场中心用冰做成的滑梯上，嘻嘻哈哈先后溜下来，一股脑摔在雪堆里笑成一团。突然就听见有人用中文高喊：“打起来啦！”

  琦琦反应快，一把拉住我又爬到滑梯上头去，虽然也不很高，可是眼皮子底下就是四面有灯的广场。白雪衬着各式颜色艳丽的羽绒服，可以分明看见一群人呼喇喇涌向广场一角，仿佛狂风卷过麦田一般。也就眨眼的工夫，人群扑撞在了一起，瞬间分不出彼此，当中响起男生的呼喝，女生的尖叫。

  我恍惚听见有人喊“有老外欺负我们女生”，不由得大惊失色，心想留学生要团结起来，我怎能袖手旁观？心念一动，便直接从滑梯出溜下去，拔腿就要往前冲。琦琦连滚带爬也滑下来，一把抱住我说：“你凑什么热闹？”我说：“我不是要看热闹，我要去帮忙！”琦琦急得脸通红说：“你疯了，打架的事女孩子别往前凑乎！”我振振有词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况都是中国人，怎么能不帮手？”琦琦那模样恨不得抽我似的，啐道：“都这么乱了，你连为什么打架、帮的是谁都不知道，帮个啥呀？”我一听也没词儿，这时候冲动劲儿也下去了，索性跟琦琦一起站在滑梯下头继续观望。其间我激动得在冷风里呼呼冒汗，摩拳擦掌，想象着自己冲上去的场面，却一直也没勇气冲出这一步。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那边已经是一片“战场”。十多个老外跟更多的中国人打在一起，外围不断有人加入，战团正在扩大。想必有人一开始就报了警，警察来得好快！我们眼见数位膀大腰圆的“警察蜀黍”抡着警棍杀入人群，并不分“内外”，见人就削。打架的人见此声势无不立刻抱头蹲下，连半个负隅顽抗的都没有。这时候就看出琦琦的明智之处了：虽然也有警察经过了我们面前，却只看了一眼就跑过去了。事后才知道，不少靠近“战团”的女生，也被误伤，挨了棍子。我们站得远了，也算躲过一劫。

  那一年的大年三十，在当晚很多中国留学生的记忆里都是十分深刻的，不是因为午夜里谁也没吃上饺子，而是因为在异国的警察局蹲了一宿的拘留。天亮时管理留学生的教导主任亲自把大家领出来的时候，叹气叹得肺活量都不足了。

  我和琦琦每次回想这一段经历的时候，都想给它加上一个有特殊意义的总结，然而始终想不到合适的语言。在我们人生中这么记忆清晰、印象深刻的青春往事，竟是无法总结的。它也没有什么意义，也未造成怎样的后果。它发生过了，就过去了，对谁的人生都没有影响。只是我们都忘不掉那一晚嘈杂的广场，蜂拥打群架的大学生们。在那个大年三十的夜里，在冰做成的滑梯下面，有一位俄罗斯警察叔叔挥舞警棍冲过去的时候，歪着头看了我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