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笠原May 

  小顾在兰苑剧场坐下来，欣慰地轻叹一声：“有多少年没看到现场版的《牡丹亭》了。”为爱而死，为爱而生。笙管笛箫里感天动地的爱情，而今于我们只是休闲娱乐。我们来看看俊男美女，或者专业一点，来欣赏精湛的表演、体会绝美的声腔——故事本身终究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小顾终于决定了分手。眼见着她跟男友分分合合七八年，从南京到上海，上海到北京，北京到新西兰……路途一再升级，终于没能够飞越千山万水在一起。我旁观得也累了，何况身在其中的人。她说也不是绝对没路继续走下去，也不是没有了感情，只是消磨得久了，曾经片刻不休的热情已经安静下来。

  爱情对于小顾来说，好像一场马拉松，起初很累，完全用信念坚持着；而突破某个临界点之后，却享受到更进一层的乐趣。所以才有这么长久的坚持，充满勇气地奔跑着。所不同的是，终点到底也没有出现。

  在南京的时候他们是大学同学，那是最如胶似漆的日子。刚毕业他们便双双去上海寻求发展，然而并不顺利。男友是北京人，家里千呼万唤召回去安排了一份稳定的机关工作。小顾并没有什么事业方面的目标，觉得换个城市找工作不在话下，就这样跟着去了。小顾曾经貌似很理智地说：“两地是必然不行的，喜欢就应该在一起，不要浪费时间。”我也一度深以为然，赞同她做了毅然北漂的决定。零星听小顾的吐槽，男方的父母并不太珍惜小顾的牺牲，大约是男方家里以为自己的儿子属于青年才俊，家里境况也不错，虽然根本够不上土豪，却觉得儿子应该找个“条件更好”的媳妇。小顾貌不出众，家庭普通，虽然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缺点，却就这样被归到“条件不太好”的类别里，这个理由自然让小顾感到莫名其妙。

  一场恋爱，从有爱大过天的年纪，谈到非常接近三十，其间有艰辛、有甜蜜，原本是一个称得上温馨的平民爱情故事。没想到男方家里突然通过海外的亲戚安排了新西兰留学的路，男人不是没有犹豫，然而终于舍不得放弃机会：世界那么大，真的想去看看。小顾家里没有送她留学的能力，男人也没有能力一手包办带她走，于是双方约好，等男的过去之后，再想办法。这一想，就想了一年。

  一年之后，小顾用非常传统的方式写了一封长信跟男友分手，独自回到了南京。

  在小顾的描述中，男人并没有什么疑似直男癌的表现——或许她下意识地美化了他。男人一直表示自己心意的坚定，信誓旦旦此情不渝，即使家人反对也无法拆散。每次小两口发生矛盾，也都是男的主动赔礼道歉，温柔缠绵感动佳人回头。因此小顾也相信了，只要男人对自己好就行了，家庭压力之类都是浮云。但是最后他就这样走了，即使依然深情地表示只爱小顾一人。

  看完上本《牡丹亭》，小顾在充满希望的“月落重生灯再红”的落幕之后泪如雨下。我们都知道剧中的杜丽娘尚有回生的日子，然而在三次元世界，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戏。一部《牡丹亭》在一切谈恋爱都是耍流氓的古代，却可以突破世俗地让闺中淑女、氍毹优伶全都沉迷不能自拔：娄江俞二娘忿婉而死，杭州商小玲吐血而亡，冷雨幽窗下的冯小青感叹“人间亦有痴于我”——只怕他们也并不相信“月落重生灯再红”。

  而我们连这样的“不相信”也没有了，《牡丹亭》于我们不过是疲惫生活里的逸致闲情。天涯海角生死相随的爱情离这个时代越来越远，无论家徒四壁还是富可敌国，没人能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架空恋爱。我们只好说岁月静好，只好说平淡是真。我们是没有惊天动地之爱的普通人，并且不因此感到惭愧。

  也许正因如此，一分牡丹闲情，也已经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