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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刘丽明 我有一帮爱读书的朋友,关于读什么书的问题,我几乎是懒惰到家地依赖他们。想想有点不可思议,当初在农村插队,为借一本书能跑几十里地,那种干劲,那种好奇心!如今似乎淹没在资讯发达便捷、书籍铺天盖地的阵仗里了,就像钱太多的人拿钱不当钱,书太多了阅读愿望也降低,我就逐渐演化成一个被动的、等待好书自动掉到我头上的人了。 守株待兔的机会不是没有,常常发生在朋友聚会中。有时,他们会聊起某本书、或某个作家,我完全不知他们所云,他们聊得热闹,我就像个呆子似的坐在旁边,眼见一桌丰盛的话题,在我面前转得飞快,一会到他嘴边,一会到她嘴边,唯独没有我下筷子处。更为奇葩的是,我还继续不问,不知为不知(让不知道的继续不知道),别人或以为我善于藏拙,其实我是缺乏动能改变原来的静止状态。有时,朋友就会代我决定了:这本书你要看,是你的菜!好,那我就去买一本,我相信他们荐的书,都是应该看的,至于是不是我的菜,倒也不一定。 区别在于从他们的谈话里有没有释放出一团雾——具体是怎样的雾很难一概而论,总之是他们的阅读体验中的晦暗不明之处:或许是彼此看法上的差异,或许是只能对这本书说一个“好”,怎么好却说不出来,或许是没看出哪里好而产生了一点疑惑和不甘,当然,他们随嘴一说,也就不了了之地放下了,我却莫名所以地来劲了,好像接力跑,别人结束的地方就该我开始了,那不经意的一团雾落在我那为究竟而生的天性上,等于是启动我的发令枪,我还不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我就来劲了我知道,我的菜来了。 亨利·詹姆斯的书也是这么落到我头上来的。先是一位画家朋友打电话,通知我看詹姆斯为自己的小说《黛西·米勒》写的序,说是序里有些不明了的地方要讨论。我看了。小说《黛西·米勒》没让我觉得怎么了不起,看了序,记住了作者的一句话:“一切有益的幻想,如果不达致诗意,它又要去向何处?”接着又看他的《华盛顿广场》、《德莫福夫人》等,渐入佳境,但作者布置的结局总有点令人不解,我发现只有用那篇序里提供的钥匙——诗意的法则才能解释得通,他总是让小说中的理想人物宁愿遭受生活的失败,而执意维护诗意的尊严,所以有评论家批评他笔下的人物不真实,是在对读者进行诗意的欺骗。我则恰恰为这种“诗意的欺骗”所倾倒。更让我倾倒的是他语言中呈现的阴阳凹凸,尤其是《地毯上的图案》、《丛林猛兽》、《一个女士的画像》等,太让我惊艳了。亨利·詹姆斯说:“心理原因对于语言描写是最有希望的了,抓住心理原因的复杂性——这样的使命可以鼓舞人去从事恢宏的劳动。”我想,亨利·詹姆斯之所以改变了传统小说的“全知视角”,用某个视点人物的“限知视角”来展开情节,大概是只有这种叙事模式,才能利用人物“限知”以外大量的暗空间,拉开想象的场地,构筑人心的恢宏建筑吧。 亨利·詹姆斯被誉为现代小说的先驱,他的语言之妙对常人来说是比较陌生的经验,阅读的时候能看到好处,看完了好处就跑了,我不得不写下一篇篇的文章按住那好处,可经常我自己写完了,按在纸上了,心里还是把握不住。大师级的作家就是要让你离不开他的文字,为此而搜寻他所有的书,我们这才发现,他真是小众得不得了,他的长篇《使节》,一个朋友好不容易用几倍的价钱在网上淘到了一本旧书——市场小,没有再版,他的另一个长篇《鸽翼》,更是岂有此理,居然没有翻译成中文。我们只好鼓动朋友中间一位爱好文学的工科研究生自己去翻,她的英文和中文虽然都不错,可是要对付亨利·詹姆斯的语言,那难度大得我都不敢想,她居然费了两年功夫从头到尾译出来了——即便在读书如此容易的年代,照样需要费如此老劲去找书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