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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我们又去了额尔古纳。 出发前大家最关心的就是温度,在我们抵达那里的前一个星期,最低气温达到了零下50℃。 北方的寒冬被南方人过度渲染甚至妖魔化了,我们对北方极寒天气的各种传闻深感不安,有说十秒钟冻掉睫毛,有说会冻掉耳朵的,有说泼点水就结冰的,有说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僵硬,总之,对北方世界的想象有种生死之战的意味。 从北京出发海拉尔。两个小时之后飞机开始低空飞行,我扭头向机舱外看看,飞机倾斜着飞出一个弧度,天空是极淡的灰蓝色,看不见天地交接,地面上找不到那年九月黄绿相间的草甸和黑土,白白的光芒,茫茫的一片,地面偶尔分布着一些样子古怪的圆形建筑和蓝色厂房、管道,但完全看不见山坡,看不到树木,分不清那些究竟是积雪还是被冻裂的大地,一切没有边际…… 下了飞机,我们最期待见到的人是东哥,还没出关就冲着栅栏外面来接机的东哥又是挥手又是喊好,东哥是额尔古纳人,在额尔古纳经营着当地最大规模的一间旅游文化公司。 大伙儿寒暄着走出机场,我特地打量一下自己的装束,湖蓝色大羽绒服,玫瑰红的长毛风帽,绒线手套和围巾,我想这些足够应对外面的严寒(当时室外气温在零下30℃左右),但推开大门的瞬间我的头皮还是下意识一紧,以为会遭遇刺骨切肤的寒意,没想到,迎风一吹提神醒脑,还扑来一阵阳光的清香味儿。唯一觉得变化的只是鼻孔里一收一缩有种鼻毛被瞬间凝固又被呼吸即刻解冻的感觉,这感觉很特别,好像往鼻孔里滴了些胶水,呼哧呼哧粘住了,呼吸很重,但鼻腔又通畅,一种通达心肺的冷,好像一口烈酒下肚,不及燃烧先有了触底的惊心! 从海拉尔出发向北行驶约130公里就到了额尔古纳,全程高速和其他城市一样方便,车速也正常,根本没有那种雪天路滑的担忧。 到了额尔古纳还没过中午,大路笔直,由南向北,两排白桦树只剩下枝干,枝干上结着霜雾,远看,像淡淡几管鹅毛笔,稀疏纤弱,一座巨大的俄罗斯风格的建筑群就从这寥寥几笔的枝干间显映出来,贝加尔会馆到了。 吃过午饭,东哥安排我们去黑山头,车子在城里开了一小段再切进一条小路往山里出发。 和夏天相比,冬天的城市明显安静许多,这里房屋不高,但建造的很整齐,新的建筑群色彩更为醒目一些。 街巷里的老民房看着有些陈旧,但每家都以白桦树钉成的栅栏圈起门户,老式九宫格的大窗户刷成湖绿色或枣红色,窗台上高高低低埋着积雪,远远晃过,像蹲着一只只白兔,这些房子仍旧在烧柴取暖,屋顶上竖着高高低低的烟囱,热气腾腾,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那些连环画儿,炊烟袅袅。 去黑山头就是去看雪。 远望,整片大地上没有车痕没有脚印没有人迹,你能看见的就是白色的雪地,纯净的蓝天,一片片血管状分布交织的白桦林。 雪没有想象那么深,就像一张很厚的棉被盖在凋敝的植被上,草茎枯枝直愣愣地戳破积雪,雪地看起来才变得灰茫茫的。 积雪沿坡爬向山头,有些地方露出一畦畦的干草甸,暗淡的焦褐色,地上留着一道道步幅紧密,深浅不一的脚印,东哥说那是小动物和鸟类出来觅食留下的,山坡上积雪不深的地方都浅浅地露出黑土,很像少白头。 再往远处看,雪地平整地随地势缓慢起伏,一路蔓延至地平线尽头才和蓝天做了清晰的一道交界。 我以为零下三十几度一切就会被冻得结结实实,直到你踩上去才知道雪地依然是松软的。 雪是软的,天却是真的冷。 之所以不会泼水成冰,冻掉耳朵冻掉睫毛,其实都是物理现象,跟时间速度有关。当人从车里或者室内走到户外的时候(室内气温一般都在二十六七度,在室内穿一件长袖也就足够了),身体积蓄的热量还不及消散,不会马上觉得寒冷,可只要过个五分钟,那股直线速冻的冷就会将人的各种感官给团团困住、头脸、手指,脚趾都在以最快的速度感受严寒给予的刺激和疼痛。 所以,这次没能多拍照片就是摘掉手套拍照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况且手机在零下二十多度的气温里很快就无法启动,必须拍几张就钻到车里充电。 东哥说,过去也有醉汉喝糊涂了在雪地里睡着把自己的耳朵鼻子冻坏的,冻坏了,就真冻掉了。 接着几天,我们天天开着车出去翻山头,钻进山洼去看躲在雪窝里的飞禽,后备箱里装着自制的爬犁去山上滑雪,深入大兴安岭腹地有“中国冷极”之称的根河体验极寒(有记载的温度最冷可达零下58℃),吃农家八大碗,探访鄂温克人饲养驯鹿的地方。 穿行在大兴安岭的松树和白桦林之间,黑色的松树像涂上厚厚的白蜡,把天空映得发白。 公路上来往的车辆扬起路旁的积雪,拖着长长的白色烟雾,翻卷、滚动,慢慢地又沉落道旁。 经过农场的时候,雪地里有一群马匹在低头啃草,毛色黑亮。 傍晚的公路上,牧人赶回了牛群,挂在奶牛胸口的大铃铛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像游手好闲的人摇晃空饭盒里大勺子的声音,聒噪的、散漫的,有种无所事事的快乐。 我们带着诸多好奇来这里体验冰雪世界。 北方的冷是干干的,没有水分。 北方的雪好看,洁白、松软,不轻易融化。 这里天高云淡没有雾霾,天空的蓝仿如大海,越深越远,风一吹,雪末飞扬,阳光透明如丝缕,对着光线看,你会发现无数金光闪闪比粉末还细小的颗粒在空气里舞动,就像置身于精灵世界。 一路上我们无数次感慨被风雪涂抹的呼伦贝尔草原美丽圣洁,树林山涧晶莹永固,车马飞驰的劲头更突显草原壮阔的气概…… 直到每年的四月,这里将冰雪消融,绿地复苏,五月草木旺盛,牛羊遍野,六七月水草丰沛(亚洲第一湿地就在额尔古纳),九十月稻谷金黄,白桦林织起金色屏障,十一月再次经历大雪…… 又是一年风光。 图/文 李曜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