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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阿光 傍晚五点钟的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在图书馆的桌面上,散发出一种昏黄而古旧的味道。宽大的木头书桌被无数人使用过,光洁明亮,能闻出清癯的木头纹理。我面前的书页里飘荡着油墨的味道,灰尘的味道,不同借阅者摩挲过的味道。所有这一切,凝结成一种气息叫图书馆,这是一个我们仅凭嗅觉就可以辨认的地方。 对面有个女生在读亨利·詹姆斯的《一位女士的画像》,她面容清秀,被阳光勾勒出一个美好的侧影,此时却眉头紧蹙,好像正在经历某种内心的挣扎。这一幕令人想起书中主人公伊莎贝尔,想起她在故事里的出场:也是在图书室。在美国奥尔巴尼的老房子里,图书室是伊莎贝尔精神畅游的乐土,正是在这里,在一个阴郁的早春午后,她被姨妈找到,被带到欧洲,从此开始了对未知命运的探索。伊莎贝尔博学多才,又在很年轻的时候继承了大笔遗产,命运给了她慷慨的自由,生活披着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的外衣向她招手,她却无力逃脱黑暗的吞噬,步入了不幸的婚姻。对于伊莎贝尔的外表,书中曾有过多次描写,但最让我难忘的,是她穿着黑色天鹅绒礼服,光彩照人,雍容华贵,站在罗马一座黑漆漆的建筑内,在镀金门框的衬托下如同一幅高贵的画像。有瓶香水以这本书命名,那是一个闻了就不会忘记的味道,和书一样意味无穷,和书一样背景幽深,作为配角出现的香材个个儿老辣,玫瑰身处其中显得格外壮烈,目光灼灼而饱含痛苦的深情,一如内心世界黑暗的深渊。 起身走到书架中间,书的味道更加密集地奔涌过来,油墨低沉,纸张中干草的气息被拂去了毛糙的边缘,闻起来光滑、平整、理性。这里是文学区,触目可及的地方放了一排契诃夫的小说。契诃夫的故事里密布辽阔的冰河,逼仄的楼梯,女人干枯的眼睛,佝偻着背的三等文官,尽是人生荒谬的悲哀。但除了人物和故事,他的书里还有许许多多令人难忘的气味描写:火车车厢里的烟草味,第六病室的酸白菜味和臭虫味;没落贵族礼服上的汽油味;钱币上的醋味和带鱼味……气味从文字里挣脱出来,直接飘到我们的鼻腔里,营造了一个比现实还要更加鲜明的世界。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路边的咖啡店散发出温暖的光芒,那是一家闻名世界的咖啡店,招牌是个美人鱼。对,它的名字来自《白鲸》,来自书中的大副斯达巴克。《白鲸》这本浩瀚的小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纯净,如同龙涎香给人的感觉。书中的“我”曾专门描述龙涎香的味道和抹香鲸的味道,称抹香鲸身体壮硕,运动充分,不但毫不肮脏,而且尾巴一摆动就能散发出香气。而相比无迹可寻的抹香鲸,龙涎香就显得更为神秘。它本是抹香鲸排出体外的残渣,在大海里漫长漂流后形成,海水的冲击,烈日的炙烤,甚至漂流的路线,都会反映到它的香气中,咸冷沉静,最终凝结为一种大气磅礴的甘甜。 海浪翻滚,巨鲸跳跃,书中那些激荡灵魂的场景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它远在合恩角,又近在咫尺,就在窗外的世界,在我们翻动的书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