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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挺 文 张挺:编剧,国际编剧协会会员。现居美国洛杉矶 “飞机是几点出发?” 不知道这是今晚第几次的问话,答案众人其实早已皆知。在这个海外离岛上,所有的国际航班,都是到半夜两点之后才起飞。因为这个岛太小了,小到你在世界地图上,若不是用放大镜去寻找,根本看不见那样的一个小小的点的存在。可就是这样小的孤岛,也会有它自己的缘分,总会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在这里短暂居住停留、读书学习。于是这岛上不多的华人,便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平时聚个餐,打个牌。聚得最齐的时候,除了过年过节,就是有人要离开的时候。送别的形式,很简单,吃个饭,打个牌,一帮人陪着要走的那个人一起熬着,一直熬到半夜之后上飞机时间,然后众人开车,嘻嘻哈哈送到机场,沐着月光沉默疲惫地回来。 大史总是那个开车的人。今天大史要送走的人,是小楠,是他在这个岛上唯二的两年里,唯一的女朋友。小楠长得并不算漂亮,个子不高,有点微胖,鼻子两边,总是布满着此消彼长的青春痘。 小楠来这座岛上是因为有她亲戚在,计划读上两年书,英文练练好了,就去美国纽约。就像大史来这座岛上是因为他妈妈外派在这里工作,他准备在岛上打上两年工,赚点美金,然后就和妈妈一起去芝加哥开店。这个岛就是他们人生的一个中转站。谁都知道,没人会在这里久留。每个人也都知道,离开之后,各自的人生都和来岛上之前一样,彼此之间,就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人。 即便如此,该发生的情愫,该脸红的时刻,该执子之手的手,该许的诺言,它还是一样不落地来了。 大史喜欢上小楠的那一刻,也是在送人去机场回来的时刻。小楠的住所离其他人有点距离,所以那天,大史是最后一个送小楠回家。等到车子停下,到小楠家,大史回头一看,小楠已经蜷缩在后排,完全睡熟过去。大史没有动,让小楠继续睡着。自己顺势把椅背往后调一调,闭眼养神,静候月光退场。 等大史醒来的时刻,发现已是艳阳高照。小楠早已醒来,坐在后座望着窗外出神。大史急急忙忙地问时间,却已经错过小楠的上午的第一节课。大史知道小楠是个好学生,从没迟到早退过,慌慌张张地道歉,小楠却扑哧一声笑了。 说,怪我先睡着了。 这么一笑,却让大史心里一软。想着这是一个好脾气的姑娘,值得疼惜。 那天之后,大史就和小楠在一起了。即使是在孤岛上,有情也能饮水饱,再无聊的人生也会发出绚烂的光芒。大史和小楠,也曾无数次讨论过今后他们的人生,或者一起去美国纽约,或者一起去芝加哥,无论是哪里,两人相约,不分离。 美好的誓言,即使无用,即使永不实现,说出口的那一刻,都是走了心的。听者也是动了情的。 那些生命中曾经说出口的誓言、听进耳的许诺,无论是在孤岛,还是繁华城市间,都让即将泯灭于苍茫时间海洋中的那一刻,永不消亡。更何况即便是此刻—— 此刻,小楠将要检票入关,回到中国,回中国后两周之后去美国纽约继续读本科。 此刻,大史还得留着这个岛上,还不知道何时去芝加哥,更不知何时去纽约。 此刻,小楠和大史紧紧拥抱在这个孤岛凌晨两点的月光机场。国际航班口,除了机场工作人员,就只有他们。他们还在对着彼此用力地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终于,小楠进了海关口。 小楠挥手说再见。 大史也微笑着说,再见。 说多、听多了再见,大史清晰地记得,这两年里,送走的每一位朋友,都从入关的那一刻起,到如今,再也未能见面。 那天乘着月光,从机场返回的时候,大史想起了那一夜小楠在月光下静静酣睡、恬谧的脸庞,泪流满面。 “后来呢?”我问着坐在我对面喝咖啡的大史问。 “呵,后来?后来我来到了这儿——洛杉矶。而小楠,我早已经没有了联系。这都有五年了吧。”大史淡然地说。 人生中的很多“再见”,往往是“再也不能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