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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张挺 美丽说,她的人生原来并不是美丽的。 三十年前,美丽出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南方小村,因为是女孩的缘故,父母又接二连三地生了妹妹和弟弟;十七岁时,美丽刚读完初中义务教育,就跟随着村里的同伴一起报名参加出国劳务输出,成了一名纺织女工,几年不得回国,日夜加班,为的是多挣一点外币;二十岁时,当美丽在异国他乡,发现自己怀孕,兴高采烈地告诉同厂的男友这个好消息时,男友却冷静地告诉她去打掉,理由是他在国内是有家庭的;二十一岁时,美丽成了一名单亲妈妈,永远地留在了异国他乡。 尽管如此,美丽对她的人生也并不抱怨或者失望。 我记得我认识美丽的那一天,是在三月初春的上午,整个世界都在惺忪复苏。我去大学里注册课程,正巧和美丽选了同一门的课,因为都是华人,就多聊了几句。那天的美丽,和那所大学里的所有女生一样,对着未来的学业有着兴奋和期待。 那是一段可以被预期的人生,会有知识充实,教授引领,同窗陪伴。只要你付出,就可以看见收获,学业从来不会对你欺骗或者隐瞒。 真好,做学生真好。 我记得那天美丽和我这样重复了好多遍。 后来发现,美丽选课从来不会选下午的时间。问她,她很坦然地说因为要接小孩放学。这才知道美丽已经结婚生子的事实。 不,我没有结婚。 美丽认真地纠正我。 我是单亲妈妈。美丽坦然而又直接地对我说。 倒是我,一瞬间觉得是自己理所当然的推测,唐突刺探了别人的人生,心里生出许多抱歉。 善解人意的美丽,轻轻拍着我的手说,没事的。 自那以后,我和美丽就成了同学。除了上课,我见到美丽的时间并不多。基本上,美丽是踩着上课的点过来;踩着下课的点消失。临了考试的时候,美丽却总是班上被老师表扬的那几个。 知道美丽的故事是在期末考试之后,美丽组织的小范围聚会上。那天美丽将学校里和她选同样课的几个女生,邀请到她的公寓,亲手做了几样中国菜招待我们。她的小女儿,跟在她身后,活泼地跑来跑去给我们递杯子、放碗筷,中文说得字正腔圆。 很显然,美丽给了她的小女儿很好的教育,还有很多很多的爱。那次聚会上,我才知道美丽在这所大学里已经读了四年多了,从成人教育课程开始读起,一点点补上了她曾所错失的教育和理想。 那些个小儿嗷嗷待哺的夜晚,伴着挑灯夜读,以及对未来人生的坚持,美丽一步一步看见了清晨的日出。 后来的后来,我先于美丽离开了学校。听说美丽已经本科毕业,准备攻读硕士。也听说,美丽交往了一个美国男朋友,男朋友对美丽的女儿视如己出。又听说,美丽离开了原来的小城,去了纽约。 听说有很多,关于美丽的,无一例外,都是一些好消息。记得亦舒曾说过一句话:“如果一个人一件事好得不像真的,大抵也不是真的。” 我们总盼望着,人生如自带光环,积极向上,光明健康,父慈儿孝,有爱围绕。即使遇见风雨,我们也要跌倒再起,哪怕,再起的结果,是更痛地跌倒。 直到我们遇见真实的人生,才会明白,那些盼望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幻景。 就如,直到我在洛杉矶再一次遇见美丽。 美丽还没有变,和以前一样。唯一证明时间在我们之间流逝的,是她长高的女儿。 谈起换城市来洛杉矶的理由。美丽淡淡地一笑,说,他找到我了。 美丽口中轻描淡写的“他”,是美丽人生中,一道无法逾越的坎。初恋、欺骗还有孩子的生父。 听说美丽读完了书,在美国立了足,孩子也成长得无比优秀之后,曾经决定放弃孩子生命的男人,又想起了一顶“父亲”的帽子,纠缠着想要捡起戴上。 无奈之下,美丽离开了原来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以后的人生。 所幸的是,和多年前不知所措的那个小女孩相比,美丽已经拥有了在任何城市立足的能力,那是生活的磨砺、还有教育和知识赋予她的能力,谁也夺不走。 知道我在写这篇小文,美丽叮嘱我一定要加上这句话:不管怎样,人生还是美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