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阿光

  气味是我们追踪人生旅程的特殊线索。

  还记得读小学的时候，学校旁边有一家小吃店，随时供应热的芝麻烧饼，外壳酥软，香气扑鼻，一踏上那条小街就能闻到它诱人的味道。这种烧饼在学校很受欢迎，我们经常买来当早餐，或者课间买来充饥，甚至会趁老师写板书的时候，低下头偷偷咬上一口，迅速嚼烂吞下。这偷来的一口，滋味美过天堂。

  后来，我已经是个很大的大人了，已经不记得那烧饼的味道，却总想起它散发出的香气。有一次偶然经过那条街，惊喜地发现那家店还在，烧饼的香味依然如故，和学校围墙里传来的早操声和谐地融为一体。那一刻，记忆的闸口被打开，时间好像没变：刚转学来时的凄惶；很想跟一个同学做朋友，却又不敢接近她；很害怕数学课；下雨了，没带伞，被困在教室；美丽的生物老师，校长严肃的脸。有很多快乐，也有很多害怕。

  我在那里傻笑着站了半天，心里有一种感激，不知道说给谁听。一个小学生，谈不上什么心境，词汇不够丰富，懵懂地度过每一天，是这个味道，让我可以用一个成年人的心智细细体味那些年。气味有股魔力，它带着记忆的钥匙。

  后来我离开家乡，走过不少地方，这时候气味变成了地理，对一个游客来说，气味是认识一个陌生地方的第一条线索。有次去新加坡，住在乌节路，酒店楼下是一家很大的Abercrombie & Fitch，店面喷洒的是他们的香水Fierce，辛香热辣近乎荷尔蒙的味道中，又有一股奇妙的清爽，散发到很远。每天早上我出酒店门，整条街道都用这个味道迎接我，每天晚上疲惫地归来，又是这个味道告诉我，“回来了”，甚至在说，“到家了”。那个味道不仅成了酒店的象征，还成了整条乌节路的象征，也是那次新加坡之行的象征。后来我自己买了一瓶Fierce，不怎么用在身上，却总喜欢拿出来闻一闻，好像随时能看到乌节路汹涌的人群，路边茂盛的大树，南洋低垂的云和雨，那是一段旅程发出的回响。

  最香的城市大概是巴黎吧。在巴黎的乐趣之一就是闻路人身上的香水，有的很熟悉，有的很精彩，有的和使用者的形象浑然相契，妙不可言。某次就餐是在一个很巴洛克风格的老店，邻桌坐了两个黑皮肤的女孩，其中一位眼睛很大，很爱笑，身材丰腴，语速超快，整个人身上有一种活泼的机灵劲儿。以巴黎餐厅拥挤的程度，我能清楚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美食调，巧克力，蜂蜜，香草，大概还有玫瑰，丰厚甜蜜之余，散发出一股明亮。我觉得这个香水很配她，很配就餐的环境，也很配我这个路人的心情。我听她们不停传来阵阵笑声，相互给对方拍照，拥在一起自拍，对美食发出赞叹。我不知道她用的是哪款，但心里不停冒出的那句话，是La vie est belle。

  美食调也是我在巴黎街头很多次闻到的味道，有的意兴正浓，有的是甜蜜过后的温柔，和巴黎街头温柔的气氛相互缠绕，让心情变得柔软。这是一种让人想要去生活的味道，认真地生活，投入地生活，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