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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笠原May 闲来翻阅《金陵岁时记》,里面讲些清末民初的南京民俗风物。其中也提到一种老南京过年时待客的“茶泡”,勾起我的兴趣。“盐渍白芹芽杂以松子仁、胡桃仁、荸荠点茶,谓之茶泡。”这种茶自然是咸的。而且白芹入茶闻所未闻,此“茶泡”内容如此丰富,应该是一种汤水类的点心。 说起咸味的茶水,新年里老同学琦琦从日本带回了一罐“梅酢渍樱花”赠我。据说是很经典的“关山樱”,看那完整的重瓣花朵连着细细的柄,粉嫩嫩的颜色非常少女心。我不明就里,当是甜食,用开水一冲拿起来就喝,咸得“呸呸”吐回碗里。马上打电话质问琦琦:“为什么会有酱菜味道的樱花?”琦琦的狂笑声从电话线那边粗野地传过来差点震破我的耳膜:“花上面白白的就是盐啊!谁告诉你是甜的来着!”于是我才知道,这个美貌的樱花果然是用盐和梅卤腌渍出来的。正确的食用方法,是先洗去表面的盐,再像泡茶那样冲饮。说是酱菜虽然有点过分,但是炮制过程还真的有点像啊! 这种樱花茶我品尝之后也并不喜欢,然而美是美极的。腌渍过的樱花色泽略清淡了些,漂浮在白水中把层层叠叠的花瓣展开,仿佛一次优雅的重生,从花瓣尖端到花心的粉红由浅入深层次分明,微微闪动莹润的色泽。琦琦对我努力嘲笑之后,告诉我此法(果然)源于中国,本是董小宛的发明,做来给冒辟疆解酒的,因此是咸的。勤奋好学的我立刻跑去考据,果然在《影梅庵忆语》中找到出处。 冒辟疆确是痴情种子,董小宛去世后他写下的这篇深情款款的回忆录,里面记录了许多两人生活琐事,衣食住行历历在目、诗情画意悱恻缠绵。其中便提到,董小宛采摘四季花卉如海棠、蔷薇、玫瑰、甘菊、丹桂等,“和以盐梅”(也就是梅卤子)腌渍起来,“酒后出数十种,五色浮动白瓷中,解醒消渴,金茎仙掌,难与争衡也。”再回想一下《红楼梦》,薛宝钗吃的那神奇的海上方儿“冷香丸”要采集百花之蕊,也有点儿异曲同工的意思。 琦琦定居海外,每年回国的主要活动就是跑遍全城去胡吃海塞。中国人旅居国外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乡愁都与吃相关,不是想妈妈(奶奶、外婆等)做的菜就是怀念母校门前的一碗六鲜面。琦琦也是如此,恨不得每一顿都精心策划以便吃回对肠胃的亏欠,填补一年来生命里最大的空白。七拐八绕的小巷子里总有一锅酸菜鱼让她泪流满面,吃个麻辣烫都能得出“谁不说俺家乡好”的坚定结论。因此,陪琦琦吃遍金陵也是我这个硬腿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从前她没有出国的时候,我们常在深夜逛到马台街,坐在木头条凳上喝炭火小馄饨。那包馄饨的人动作极快,把筷子头在馅子的碗里一蘸,往馄饨皮上一抹,虎口用力掐一下,腕子不动,仅手指搓动间馄饨准确地甩在锅里。那娴熟让人看了非常亲切。汤汤水水喝下去在秋冬季节最是舒服,馄饨皮儿薄、馅儿也不大,真是怕胖女生的健康宵夜。我们坐那喝馄饨,谈天说地,一直到凌晨,再看那碗肉馅竟然不见少。现如今街头的炭火小馄饨越发少了,我们只得大街小巷城管巡查一样地搜起来,才总算找到一份儿。坐下来尝尝,所幸还是老味道,馅子依然小到勉强可见,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比在宽敞明亮的店堂里吃到的大馅儿馄饨香甜。也许就是吃这个寒风中一碗热汤的调调儿,也许就是吃这一刻“小伙伴一起玩耍”的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