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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陶泽丰 最近常想起曾经熟悉的萍女士。三十年前在国内初见萍女士时,她还是个亭亭玉立的大美人,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几年后被公司派往纽约工作。九十年代初俺也自费留学美国,有时会同她联系。有一回她问我身份办得怎样了,我说还在考虑中。她说:像你这样没有身份,不会英语,又没有工作许可,待在美国干嘛,赶紧回去算了。 她喜欢在谈天时夹杂英语,因此我要不停地打断她,询问刚才英文的含义。她摇摇头,可怜我这个英语文盲,甚而突然大声说道:“回去!回去算了!真受不了,这是美国,不是中国,是要讲英语的,懂吗?”以后她同一位美国白人同居,住在远离亚裔社区的公寓,过所谓真正美国人的日子。 在美国常见到中国女士和白人先生在街头散步。有一天一位画友为华裔女士画像,她的白人丈夫至少大其三十岁,甚是温和的样子。还没开始,女子就开口了:“哎!你画的好吗?不像怎么办?……不像我可是不付钱的噢!”画家马上说保证像,没问题。 画完了,女子站起来对着画端详半天,又转身给丈夫看,丈夫小声说了一句:“OK. Not bad.(还行,挺好。)”。 "What? I don't think so . Stupid! " (说啥? 我没觉得像,你傻啊!) 画家说道:“你说哪儿不像,我可以帮你改。” “我的眼睛有那么小吗?颧骨有那样高吗?……真的不像。” 另一位画家看了看说道:“还是很像的,至少没有丑化你。” 她的先生开始掏钱包,女士上前拦住,说:“Don't do that, not good not pay, he said, remember ?" (不要嘛,他说不好可以不付钱的!) 第三位画家看不过去,大声说道:“你没有画上的好看,他画的比你本人好看!” 她愤怒起来,小脸肿胀发红,趁此机会老先生将一张20元纸币塞进画者的上衣口袋里,嘴里小声说道:Sorry, sorry. 然后哄着爱妻走了。 回来再说前面那位萍女士,十数年下来像摆脱瘟疫般的远离我们,倒是也很自然。 萍的前夫是我的挚友,在和萍离婚数年后也来到纽约,偶尔会为了儿子去见萍。他俩像许多散伙的夫妻一样,见了面态度依旧,谈到不爽处,萍照例大声呵斥。直到有一天萍得了胰腺癌,她的白日烈焰才被乌云遮住,变得温和一些。 作为老熟人,我去电问候时电话那边还是客气的。据说第一年的化疗成果相当不错,她甚至出了院,恢复了长发,脸上也有了光彩。同时脾气也恢复了常态,时常去探望照顾的前夫也感叹人生此一时彼一时的无奈。 第二年萍病再次复发,癌症扩散到几个重要器官,前夫更加仔细地照料萍,不在乎重病里萍无常的动怒。病之恶化,就像流向崖边的水流,难以阻挡。萍在还可以走动的情况下为自己安排后事,背着儿子和前夫找律师将自己全部百万存款交由律师夫妇自行处置,直到咽气也没有交代那套价值二十多万的公寓留给谁。 看到萍前夫为其拍到的人生末路照片,萍躺在临终关怀室,头发剃光,消瘦有棱角的脸看上去像个男生,蜡黄的皮肤起皱,紧锁的眉头微张的嘴,似在被病痛煎熬着。数日之后她走了,骨灰放在一尊玻璃瓶,葬在长岛自己选定的墓穴。 萍完成了做一个美国人的梦,彻底得连遗产都不愿留给关爱她的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