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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陶泽丰 初到纽约那所私立舞校是周一,透过大玻璃就能看到正在训练的舞者,我看到熟悉的面孔,她把清秀的侧脸显示给我,汗水粘连在额头脸颊。直到所有的人都收拾毛巾拖鞋离开教室,柳春终于看到了我,她扬起眉毛,惊呼我的名字,“是你啊?真的是你!”“你有课吗?要么我等你!”“嗯,你在楼下等我,如果你没有什么事……” 柳春挽起我的胳膊说请我吃披萨,她说在这所学校已经三年了,曾经报考过几家舞团,都没被录取,“因为我的个头不够高,不合群,跳领舞技术还不够强。现在只能先保持学生身份,看看再说。”过了一周,按地址去看望她在第九街的住处时,她姐姐为我开门,柳春还没回来。柳绒大柳春两岁,她说这里只是为房主带孩子的地方,周末柳春常来。她告诉我她是半年前来美国的,来陪柳春。“她,她有毛病……” 怎么会?不是她自己要来的吗?“我想在纽约考个剧团,真正做个好演员。”柳绒说,柳春到纽约的第二年就患上了癔病,说有人想害她,长时间拒绝吃饭,只吃自己买的水果,甚至想要逃离纽约。柳春的确实施了离开纽约的计划。90年代初美国登机旅行没有安检,送人登机可以直接走进机舱。柳春就是这样走进机舱,坐进厕所里锁上门。到达芝加哥,她被两个魁梧的女警按在地上拖出机舱,那年柳春的体重不到八十磅。她解释说有人盯她,害怕纽约,想到芝加哥考舞团。甚而当着警员和众人跳了一段很漂亮的芭蕾动作。柳春被送回纽约,并通知了她上海的家人。“可怜,我的妹妹……你能想象吗?” 以后的一段时间内,我没有见到柳春。一个萧瑟之秋的下午,天色渐黑,一工友跑来说有个很瘦的女子在铁路桥门洞下等我。猜到就是柳春,就急忙赶去,见她一脸的哀愁,像是这巨石森林里的一只小鹿。我向老板请假,提前十分钟回家。“走吧。”我说。柳春顺从地跟着,我们没有一句话。天彻底黑了,我的思绪回到了三年前一个下午,我们在苏州闹市,补拍《恋爱》中的生活镜头,买小吃,舔棒冰。剧中,我是她丈夫。 我的住处是间地下室,不足六平米,除了一张单人床,就是一桌一椅。柳春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相互对望,一起笑起来,然后她就收住了笑,低下头:“我饿,快两天了。给我弄吃的!什么都行。” 我抓起两根葱,找出鸡蛋煮面。“来!凑合吃吧,不知道你今天会来!”“这大碗!我吃了?” 我点头,眼看着这只小鹿顿时变成了小兽,这一大海碗葱花鸡蛋面不到五分钟就干掉了,热气拂在脸上,眼眉瞬间有了华彩。“我有些吓人吧?这么能吃!还能转圈吗?还能跳巴蒂莎吗?”她一边理了理长发,一边自语,“我真的穷了!连买卫生纸的钱都没有……”语无伦次。 几个月后,柳春告诉我她有了男朋友,美国人,是个音乐家,可惜没有钱,没有乐队,没有作品,还要从她的“薪水”里拿钱用。又过两年,柳春并没有结婚。想到年迈的爸妈,终于决定回上海探亲。“小春回来了,我们把她的绿卡和护照都撕了烧了,让她死了这条心!” 柳绒在电话里和我说。 最近,听说柳春嫁给了个画家,做了家庭主妇。这位画家在柳春十六岁时就喜欢上了她,常去舞校为她写生,可柳春那时怎会懂得这个像叔叔似的大男人的心思呢。我设想过当柳春知道不能够再回纽约时的愤怒,但我也明白,现在的结局对她终究是好的。 穿越时光的对话 文 冯薇 飞机平稳地落在英国希思罗机场,当地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多,天色很亮,阳光洒在机场空地上,橙色的地标和淡绿的草地形成鲜明的对比。找到住处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抬头望向路边的教堂,发现天空依然湛蓝,云朵清晰可见,只是路灯已经点亮,七月的伦敦白昼特别长。 我的住处位于伦敦市中心,靠近牛津街。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我就迫不及待的在周围的街道转悠起来。街道两边的房子以橙红色和奶黄色墙砖为主,灰色的马路边竖立着黑色的路灯杆和大红的电话亭,对比非常鲜明。路边的咖啡馆,面包店还有超市,这些店铺的外观简洁明确,色彩浓郁,随处都让我有绘画的冲动。 熟悉了一下周边环境,我就直奔伦敦市中心特拉法加广场的国家画廊(National Gallery)。走入大厅,两边的墙壁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油画作品,浓郁的古典油画的色调,每一幅都配有造型考究的厚重外框。用力推动一道道木质大门,进入不同的展厅看画,每个展厅中间会有宽大的皮质沙发,由于是周末,观众很多,不同肤色的观众坐在沙发上休息,他们形形色色的穿衣风格,在我眼里,也是丰富多变的风景。 走向我熟悉的画作凑近细观,格列柯、弗朗杰斯卡、鲁本斯、德加,遇到了早已熟记在心的画家的真迹,就像一根针刺激了皮肤一样激动和忙乱。看着他们画面的笔触和色彩,仿佛和这些画家本人隔空对话,揣测着他们每个人的个性和偏好。遇见老朋友的同时,也会有新的发现。 在伦敦国家画廊的古代绘画展厅里,遇到了15世纪的意大利画家弗朗杰斯卡的画作《基督的洗礼》,这幅绘画我曾经临摹过两三次,临摹印刷品的感觉已经很过瘾,但是见到原作的感觉仍然很震撼。 这幅绘画的画幅接近两米高,画面吸引我的并不是基督诞生这个故事,而是这幅画面本身的色彩。天空的纯净蓝色,人物衣裙的粉绿、淡紫和橘红,显得雅致夺目。这幅画是画家在1450年创作的,掐指一算,距离现在已经有五百多年,可是色彩依然明媚鲜亮,如同昨日刚刚完成。 转悠在这个展厅,时不时地再次走向这张画,作品中经常用到一种绿色,这种绿色淡雅而鲜亮,色彩偏冷,此时,我想到了中国画颜料里面的石绿,也是那般冷冷的,透明粉亮的绿色。 当然,从材料的角度来说,弗朗杰斯卡的画作基本上是湿壁画,他所用的颜色都是天然矿物质粉。意大利语“湿壁画”(fresco)一词本义为“新鲜”,湿壁画的作画规律是趁着墙壁上的灰泥湿润的时候,色料被吸收进潮湿的墙壁,湿壁画具有独特的观感,色彩呈现出亮丽和质朴。线条,肌理,水晕,色彩,形状,空间,布局。在局部的方寸之间体会着弗朗杰斯卡画面的前后空间和色块布局,浓郁的深红和粉亮的石绿这两种颜色时时刺激着我的神经,这两种色彩放在一起的时候更是一种强对比,令人片刻不得喘息。 对于那些膜拜已久的画家,与其说是看画,不如说是一种穿越时光的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