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漫笔 伊 尹 毕加索开过一张单子,字体比往常要端正用心,看上去好像一首诗,二十几行诗句上下排成一栏,四周留下大片空白。每一行诗后面有一条长杠,但是,这不是诗,是毕加索的一张颜料订货单: 永固白—— 银白—— 浅蓝—— 钴蓝—— 普鲁士蓝—— 柠檬浅镉黄—— 黄—— 亮茜红—— …… 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毕加索调色板上的无名英雄们,在“永固白”的带领下,从后台走出来一一亮相,每一个战士都在某个战役中有过突出的贡献——蓝色时代,红玫瑰时代,立体主义时代,而毕加索,在回顾老战友的同时,大笔一挥,在他们的名字后面画了一条条长杠,好像在向他们致以兄弟的敬礼:敬礼,银白色!敬礼,波斯红!敬礼,翠绿!浅蓝,钴紫,象牙黑,敬礼!敬礼! 永固白的白度和遮盖力均稍强,这是从它颜料的特性来说,但听起来,总是有种忠厚可靠的感觉,像上了点岁数的中年人;银白有种仙气,好似月下的花,人坐在花前饮酒,都沾着仙气了;浅蓝我们都太熟悉,而普鲁士蓝,它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叫中国蓝,是最古老的蓝色染料了,可以用来上釉和做油画染料;柠檬浅镉,听上去就泛着柠檬香,欣赏也是带有食欲的;黄是非常迷人温暖的颜色,毕加索曾运用黄色,营造出甜和的色调,为他心爱的小女儿玛雅绘制画作,那是小女儿的颜色;亮茜红,茜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水草,令人蓦然间想起牡丹亭,小姐游园时轻提的罗裙,红得惊艳,满园春色几许,却都不如它的娇艳。 毕加索最后的日子,透出他家的窗子,可以看见塞尚画笔下的宠儿——圣维克多山。就在画室里,红土地砖上染着大滴大片的颜料,毕加索从来都不喜欢别人帮他清扫这些。这些笔端逃走的烟霞,到了今天,它们还铺在那里,虽然凝止,但生命力还是饱满的,似乎毕加索的激情仍然充盈与逗留在它们的身体内。 看相片里,毕加索凌乱而丰满的画室中,满地的颜料罐、画笔、以及挤扁的,扭曲的,掐断了身子的颜料管,这些都是毕加索在万分激动,手指痉挛的情况下造成的。在调色板这微缩的世界中,颜色们悲着他的悲,喜着他所喜,它们痛楚,欢欣,咬牙切齿,却也高呼,能和这个人一起疯狂颠覆,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毕竟,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毕加索。 被毕加索偏爱的蓝色与黄色,它们会不会引起其它颜料们的嫉妒呢?如果我是那个被冷落的颜料,我想我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