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同学会,照例少不了胡言乱语的插科打诨,中间穿插些有的没的的陈年情事。活到这个年纪,情感和生计一样,都已尘埃落定,再白衣飘飘的过往,也是毛了边的旧书签上泛了黄的风景,谁都不大往心里去了。只有程伟,望着照片一样薄瘦的燕子,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惜,以为都是为了痴等自己,她才如此“为伊消得人憔悴”。甚至连她的离婚,他也想当然地认为,是因为放不下自己而赌气地堕落胡闹——然而终究还是放不下,否则也不会形单影只,又出现在他面前。 这么想着,便感觉对燕子应该特别负疚才对。于是在饭桌上,这个源远流长的花花少年居然破天荒地殷勤备至,给燕子夹起菜来。用一种跟年龄不相称的娇媚语气,发散着含混不清的温存:“来来,吃点海参。女人吃海参,会越来越漂亮哦。” 燕子淡然地一笑,抬手挡住了。“我不吃海参,真的不吃。”见他举着筷子停在半空,一脸的无辜和尴尬,便招呼他赶紧坐下,然后讲起自己的故事,算给他,也是给一桌看客的解释: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爸妈不知从哪里讨来个偏方:每天吃一只清水海参。病中的她,食欲本来就极差,那滋味寡淡的东西又吃得日复一日无尽无休,很快便倒了胃口。一直到现在,一见那灰鳅鳅的东西肚里就翻江倒海——不管是什么高端的厨师,怎么做,都不灵。这个鲜为人知的故事,像个合情合理的台阶,让程伟顺利地就坡而下,也让大家明白,这对曾经的旧恋人,其实也没啥。可是程伟不这么看。他坚持认为以他对人性的洞察,燕子当初分手时说的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铁定是她的心理写照。而今天在大家面前,她之所以对自己的婚变表现得云淡风轻,也肯定是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散场时,已有几分醉意的程伟向主办人要求,由他来送燕子回家。看着他那借酒盖脸假装暧昧的样子,燕子有点嫌弃。一句“你想多了”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余地。回来的路上跟燕子聊天,我还有意小心地绕开她跟程伟的过往,倒是燕子,说起程伟这一天里的表现,不仅觉得荒唐,甚至有点鄙视:“他是不是觉得,我到现在还憋着为他要死要活呢?‘彼时年少’的陈年旧事,搁土里都烂三回了。难为他沉醉其中这么多年。也太把自己当人物了——谁是谁的谁啊?”这话说得虽有些刻薄,却深得我意:有些人对自己的品相,确实估量得太过虚高了——本不过是浮皮潦草的蜻蜓点水,却以为自己身后的水波都成了别人心上的年轮,却不知那一哄而散的过往,就像桌上的那道海参,再滋补名贵又怎么样?早都不是人家的菜了! 阿 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