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妹长得不好看,真的不好看。秋妹的右脸颊上,长了一大块暗红的胎记。秋妹的皮肤,其实很白嫩。但因了胎记的入侵,那白,便白得惨淡。那红,更是格外刺眼。 秋妹独来独往。16岁前,秋妹从来没有过同桌。秋妹因孤独而勤奋,又因勤奋而孤独。 那年夏天,秋妹班上转来了一个名叫冬子的男生。冬子拎着书包往秋妹身边的空座走的时候,秋妹以右手托腮的姿势,将那片刺眼的红遮盖得严严实实。双眼皮高鼻梁的冬子冲秋妹一笑。秋妹就在那个瞬间里,听到了内心冰河解冻的巨响。似有草尖,若有若无地撩拨着秋妹的一颗忽然碧波荡漾的心。然而,10分钟后,秋妹移开右手,还没触摸到课本,就很清晰地听到了冬子发出的一声惊叫。这一声惊叫,还有冬子那惊惧的眼神,将秋妹心里那根刚刚奏出青春之音的情弦猛然拽断,断弦发出了裂帛一般的尾音。 后来的若干年里,无论冬子以何种方式对秋妹示好与弥补,秋妹都再未搭理过冬子一句。 只有夏禾知道,秋妹每年都会静悄悄地出现在冬子所在的南城。秋妹给自己找的借口是去看望夏禾。夏禾是秋妹惟一肯坦露心思的朋友。而夏禾,也从来没让秋妹失望过。夏禾一年年地将辗转得来的消息,力求详尽地说给秋妹听—— ……冬子结婚了。冬子生了个儿子……冬子患了一种罕见的眼疾,未来的几年里,冬子可能会慢慢地失明……冬子离婚了。女人带着儿子远走他乡…… 秋妹破天荒地提出想见见冬子。但秋妹提出一个要求,不能让冬子看到她。 在夏禾费尽心机地安排下,秋妹和冬子在同一天的同一个时刻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回来后,秋妹说,我要去整容。我要在冬子失明之前,看到一个漂漂亮亮的我。我还要告诉他,其实,从16岁那年起,我的心里,就一直有他。 对秋妹这样的女子而言,整容,无疑是要拿出飞蛾扑火的精神的。但秋妹扑的,不是火,是爱情。 秋妹终于见到了冬子。冬子从此却躲着秋妹。一如当年秋妹躲闪着冬子爱情路上的围追堵截。冬子喊着秋妹的名字,说,我结过婚,又得了这样的病,我配不上你,更不忍拖累你。秋妹哭了。秋妹抚着自己再无瑕疵的右脸颊,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你忘了?我的脸上……为了见你,我故意敷了一层厚厚的粉啊! 秋妹央夏禾带她去南城剧团拜师学艺。秋妹不学唱做念打,秋妹拜师,只学勾脸。数月后,秋妹能熟练地用笔蘸色对镜勾眉勾眼勾嘴角了,当然,秋妹学得最好的,是勾画脸纹与涂彩。秋妹的脸上,重现了那块暗红色的胎记。 而冬子的视力,果然一天天差了。秋妹顶着众叛亲离的压力,与冬子结了婚。然后,乐呵呵地带着冬子,天南海北地求医。 冬子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每天熟睡时,秋妹都会偷偷地爬起来,躲在卫生间里,卸妆,或上妆。 顾亚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