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漫笔

    孙香我

    王渔洋《池北偶谈》记一事：“宣城老儒丘华林者，工书法，尝赋梅花诗百首，以示梅禹金，梅但为点句读而已。一日，闽人林初文孝廉以一绝句示梅云：‘不待东风不待潮，渡江十里九停桡；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扬州第几桥？’梅击节，逐字为加圈赞。丘见之愠曰：‘林诗二十八字，正得二十八圈。吾诗百篇，最少岂不直得二十八圈乎？’人传以为笑。”

    我们这里有一女作者，每天必写一篇文章发到博客上，雷打不动，持之以恒，她的博客已发文章二千多篇。女作者所写每一篇，都是正儿八经的散文随笔，都是起码一千多字的文章，一天一篇，真不简单。她的多产，她的每日一产，好像得到不少人的称赞，她自己大概也以此自喜的吧。不过呢，写文章真不是搞批发，搞批发靠走量，文章却从来不是以量取胜的。像上面那位写诗的，一百首抵不上人家一首，他自己好像还不服气，其实真一点也不奇怪。文章这东西啊，不以多少论，只论好坏，只论高下，若只一味求多，怕就免不了“人传以为笑”。

    台湾诗人周梦蝶，五月刚刚仙逝，活到九十四岁，作诗五六十年，全部诗作仅三百多首。一首《好雪，片片不落别处》：“生于冷养于冷壮于冷而冷于冷的／山有多高，月就有多小／云有多重，愁就有多深／而夕阳，夕阳只有一寸！／有金色臂在你臂上扶持你／有如意足在你足下导引你／憔悴的行人啊！／合起盂与钵吧！／且向风之外，幡之外／认取你的脚印吧！”你猜猜这只有十行的小诗，周梦蝶写了多久？四十年。

    写得又多又好的，也一定有的，那大概就是所谓天才吧，天才毕竟是例外，有例外便有常例，文章常例是“慢工出细活”，一篇之成，要斟酌，要琢磨，精雕细刻，颇费工夫。“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扬州第几桥？”这样的诗，哪怕一年只磨出一首，便可称诗人。若如“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你就一天写一百首，也还是个宝钗尊兄薛呆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