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浩宠着宁秀，几乎把她宠上天了，相反，宁秀喜欢挑毛病，只要一张照片的角度拍不好，她的嘴巴可以嘟哝一下午。朋友们都笑倪浩，你怎么能忍受这么矫情的女朋友。

    他俩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倪浩宠着，宁秀享受着。

    宁秀的生日，是去海边拍照，刚好能为自己拍个弄潮儿的写真系列，作为毕业前夕的青春纪念。出发前几日，倪浩建议把时间推后些，宁秀生日那天还处在涨潮期，危险。宁秀赌气说，要是你不愿意去，我就自己去。

    倪浩拿她没办法，只能陪着她一起踏上生日之旅。

    “秀，左手抬高点。对，好的。”

    “往前一点，潮水涨得太高了，危险。”

    “最后再拍几张，咱们就收工。”

    那时的他们，完全沉浸在拍照的喜悦中，根本没有真正意识到危险正在向他们靠近。潮水是突然来袭的，相距几米的两人，在毫无防备的意识下，被卷入了海水中。宁秀很快失去了知觉，等她再次醒来时，头顶是明亮的灯光，身边围了一群好友，唯独没有倪浩。她大声呼叫倪浩的名字，却被护士勒令收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倪浩呢？她不停地问。待她情绪稍微稳定些，好友才开口说，他们是被海边的救生员救上来的，倪浩脑袋和身体都有伤口，相较之下，宁秀的情况要好得多。

    “带我过去看看？好不好？”宁秀央求，众人却同时缄默了，许久，才有一人说，“倪浩爸妈来医院了，不允许你去靠近他。”宁秀怔住了，她万万想不到，自己任性一回，竟会是这样的代价，多年后，当她看见一句网络流行语：不作就不会死，不禁嘲笑自己，太贴切了。

    她试图求倪浩的爸妈给她探视的机会，他父母只是安静地坐着，不回答，也不骂，直到宁秀主动离去。所以每次宁秀探望倪浩，都得从另一幢楼同层楼梯的走廊处，才能看到他渺小的身型。宁秀理解，在倪浩父母眼里，她就是个不幸的存在。她答应他父母，以后再不出现。

    倪浩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宁秀，但没有人告诉他，就连宁秀自己看到倪浩发过来的QQ信息，也没有回复，因为大家都承诺了倪浩父母，谁都不提起宁秀的去处，就算是让倪浩误会她。总之，要让他把那段害人的感情忘掉。

    毕业后，宁秀到北京，找了一家时尚杂志社做摄影助理，又在一家出版社找到校对的兼职，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沉浸在工作中，这样，她才能从感情中抽离，从愧疚中脱身。

    因为生病，倪浩双手经常会无缘无故脱力，前一秒手还拿着东西，后一秒就掉了，类似的后遗症还有很多，所以现在的他，连最爱的摄影都没办法继续。从前，宁秀问过倪浩，什么事情对他伤害最大，他就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她离开，一件就是不能摄影。现在，都降临了。

    她也曾经想过，说服他父母，等到他痊愈再主动离开，可长辈坚决不同意。不能靠近，就只能打听，好友苏秦是她唯一能详尽了解信息的途径，倪浩的后遗症不定时发作，这让远在北京的宁秀更加愧疚无比。每工作一段时间，她将攒着的钱让在银行工作的苏秦帮忙，匿名汇给了倪浩。

    在北京一待就是四年，宁秀从一个摄影助理变成了视觉总监，生活一切都在向前进，唯有那颗惦记着倪浩的心，还是停滞不前。

    “倪浩已经在文化馆有了一份职务，据说他父母到处在给他找姑娘相亲，估计离结婚也不远了。”苏秦一个劲地劝她早点放开。

    “有看中的姑娘吗？”

    “跟你一样死心眼，不肯找对象，他父母都快急死了。但好像也开始渐渐忘记你了，有阵子我们聚会，有人不小心提你的名字，他很平静，估计是从那段感情走出来了吧。”宁秀独独捕捉到“开始渐渐忘记你了”，身子像是被蚀骨般难受。

    工作第六个年头，她辞去令人艳羡的岗位，背着行囊走上旅途。所有人都不解，一个年近三十、年薪二十多万的都市女性，竟要放弃一切去旅行？

    “你不会是为了倪浩才去旅行摄影吧？这么些年你给他汇了那么多钱，这笔债早就不欠了。”临行前，宁秀回了一趟老家，苏秦攥着她的手劝。此时苏秦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

    “人情债，一辈子都还不完。这次真的不是为了还债，就是想到处瞅瞅。”还没说完，宁秀的表情不对劲了。没错，她看到了倪浩，六年不想见，再见已陌路。倪浩从她身边走过去时，在她身上驻留了片刻后，与苏秦打了个招呼。

    “这是你朋友？好像在哪见到过？”倪浩再次看向宁秀。

    “面熟很正常，我长着一张大众脸。”宁秀说，刚好有同伴叫唤，倪浩匆匆离去。

    “真巧，还能碰见，以前我们聚会就经常在这咖啡厅。”苏秦感慨道，“不过，他真的认不出来你了吗？”

    是啊，不过是剪掉了长发，换了装束，五官一点都没变，他到底还是遗忘了她的模样。

    母校操场，她再次与倪浩重逢。

    她坐在观众席的右上方，从那个角度看整个操场，有种别样的视觉美感，晚上，靠近这个位置的灯光是夹杂着点橙红的暖黄色，这是以前他俩最爱的那个位置。是在她打算起身离开时，看到了他的身影，他跟她打招呼，以苏秦朋友的名义。

    “你的母校也是这吗？哪个班的？”倪浩发问。

    “不，就过来看看，你呢？”

    “等我女朋友，这是我和她专属的位置，只要不是天气恶劣的日子，我都会来这坐上一会儿，对了，我女朋友，苏秦也认识……”听着倪浩说自己，宁秀尴尬地想逃离，她害怕倪浩再这样说下去，她就得破口而出说，这女人就在你眼前，得有多窘啊！

    “不好意思，跟你唠叨这么多，因为发现你的五官长得跟我女友挺像的，情不自禁地就说起了她的故事。只有不断讲起她，才能感觉她还在我身边。”

    宁秀不敢多待，六年前就狠下决心，千万不能在这种时间破功，不管内心有多少感慨，这会儿都得藏在心里，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开溜。他俩的爱情本身，没有任何阻碍，不管是宁秀还是倪浩，都将彼此深深印刻在心里。反倒是爱情之外的情感，愧疚、害怕、担心，演变成了爱情的绊脚石，捆住了宁秀的脚，再不肯往前跨。

    出租车广播里，广播主持人一直讲述着情感故事，在结尾处，他说，最动人的爱情永远不是现在进行时，而是过去式，过去式里才会有回忆，真爱会在回忆里被无限放大，虚情在回忆里不占一寸空间。《曾经爱过你，想到就心酸》，宁秀记住了故事的标题，放在她和倪浩的故事里，何尝不适用呢？

    宁秀的旅程没能成行，她被倪浩在酒店门口堵住了，不用说肯定是苏秦没守住口。

    “这些年，还好吗？”倪浩很平静。宁秀傻了，倪浩居然没骂她忘恩负义，她在心里已经演习了上千遍会被埋怨的场景，他的平静在她预料之外。

    “两次见面，都没认出你，对不起，毕竟六年没见，我脑子里都是你长发的样子。要不是我从苏秦那要了酒店地址，这次是不是又打算不告而别了？”

    “当年你差点连命都没了，是我害的，就算你爸妈不赶我走，我也没有脸面出现。”

    “那都是意外！”倪浩甩了甩手臂继续说，“以前我这手，动不动就会没力气，但是我怕如果真这样，就没办法给你拍照，拍好看的照片，这些年我一直在做康复训练，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到你。”这一段真情告白，再联想到前几日操场上喋喋不休讲述回忆的片段，惹得宁秀听两句就“啪啪”掉泪。爱情里必须要有人先坦诚，另一个人的城门，才会主动打开。宁秀整个人扑向倪浩，这一幕，她以为只会在梦里出现的一幕，竟还能实现。

    倪浩的父母，早已没了最初的怨气，这次见他带她回去，只是唠叨了一句：“还是让浩子等到了，看来能宽心了。”

    这世上本就没有狠心的父母，无非是最初护子心切。每次收到汇款，谁都猜得到，寄款的肯定是宁秀。每当这个时候，倪浩的情绪就要波动一次，他父母也怨当初的行为做过了头。事实上后来他们也承认，最初将意外的责任全部推卸到宁秀的头上，是为了发泄。

    旅游的计划，原本是想替倪浩去走那些他没走过的地方。他俩在一起后，这个计划搁浅了，却将另一个计划提上了议程，开摄影工作室，拿“京城顶级摄影师”作为噱头，第一名顾客苏秦已经预约了拍母子写真。

    “要是你迟点来找我该多好，我现在就已经在去青海的路上了。”宁秀看着卧室挂上了一大幅中国地图，惋惜地说。

    “那到底是我重要，还是旅行重要？”倪浩出其不意地挠宁秀痒痒。

    “当然是你重要，别挠了。”余晖洒下来，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苏尘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