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吧台

    张晓惠

    她静静地走着,挎着黑色的大包。灰色大衣,灰色的衬衫,灰色的长裙,就这样静静地走着,载着这些灰色,黑色,走过春走过冬走过四季,她上班她下班,女儿考上国外那所大学以后,她连饭都懒得做,好在单位有职工食堂,三餐都可以解决。就这么八小时在班上,再穿过无边的寂寞和满城的空落落,从城南回到城北那空荡荡的两室一厅。

    四十五岁的女子,就这么一泓静水,或者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一潭死水。八年前那个秋日,她深爱的男人去了天堂,带走她所有的热情与能量。慢慢地,她缓过来了,但什么在她眼中都寂寥无趣了。她连自己的以后也想得若身上的这灰色长裙般,空空落落。过几年退休,女儿若不愿回来,就住到养老院去。直到有一天,她遇上拉丁。

    是钥匙丢办公室了,她寻同事一直寻到少年宫六楼的排练大厅。一曲终了,同事汗涔涔面庞红扑扑地说你身材这么好,一起来学学吧。那教练可能以为她也是来学舞的,说是新来的站这边来。她摇摇头抿着嘴,同事一把将她拖进队列:我要将今天的舞学完了,才陪你去拿钥匙。这以后,同事每次就都拖着她去:反正你回去也是一个人。

    她一向嫌体育舞蹈音乐的嘈杂,节奏感太强,强到心脏都跟着嘭嘭作响。可是她悟性倒真如教练的惊异:你舞感可真的是好!就是没有劲。你瞧,将手,从臂膀那儿带点劲,唰的一下甩上去,上去,手腕使劲一直将力气延伸至每一根指尖!对!就这样!大家看,就似她这样!高举着双臂的她脸红了,听到自己的心儿不规则地跳,她看着大玻璃镜子中自己脸红扑扑的,忽地觉得什么东西,在这音乐声中,在这强烈的节奏中,一点一点地苏醒了过来。

    教练那日看排练,看着看着皱起了浓浓的眉:你们这是跳的拉丁吗?激情是拉丁的风格,浪漫是拉丁的魂灵!你们跳的是拉丁!不是这般的“杨柳岸晓风残月”,不是戏曲的甩水袖翘兰花指!你们回去查查,什么是拉丁!教练特意朝她多看了几眼。对这批来学舞的中年人,教练一直比较客气,今天有点着急了。

    她也有点儿急了,倒不是动作学不会,而是那热烈奔放,这几年,她的心中已没有了。尽管这个把月的学舞,改变了一些作息的时间和行走的轨迹,她还是一直觉得,自己就好似一团灰色的云或是什么一池死水,不起任何波澜的。可同事们都说她脸色变红润了,还有那位喜欢写作的同事说她变得有温度了。是的,她说的很对,每次跳舞时或是踩着霓虹灯影回家,她总听到自己身体内,有小草拔节或是什么舒展开来的声音,尽管细微。还有,走路的脚步,有弹性了。这也是她自己感到的。

    百度君告诉她:拉丁,源于拉美。是浪漫,是热烈,是多元,是奔放。是用一种关系、用一种生命、用一种身体的方式将拉丁舞的这些核心很美地表达出来。而关于激情的阐述更令她心中一动:在认真的一场舞蹈之后,你会发现地板上有一种被爱灼伤过的痕迹。

    次日,她稍早些来到了练功房,凝视着大镜子中穿着黑色练功服长长脖颈女人的身影,她笑了笑。她出胯,她摆头,她扬臂,她顿脚,跳步,旋转……“奔放,热烈,爱情”这些字眼一如这初夏的杨花,忽地一下子就在她眼前心中弥漫氤氲。

    她们的演出,很是成功。在斑斓的灯光下,在变幻的灯柱中，在唰唰唰、擦擦擦激情又快乐的舞曲中,在全场观众热情的掌声中,作为领舞的她,身穿玫红色的舞蹈服,向观众优雅地鞠躬、再鞠躬才谢了幕。汗水与泪水在她红润润的面庞肆意流淌。

    曾经以为,这辈子,就与灰色和空落落作伴了,激情与热烈这些个元素离她太远了,与她绝缘了。可是,她遇上了拉丁,一切却又都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