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周嘉习惯在下午六点半，等待何舞的脚步声从远处蹬、蹬、蹬，有节奏地走到病房。何舞很准时，每天都不会缺席，变着法地为他补充营养，为他付清所有的医药费，而这一切，都源于周嘉救了何舞的女儿，西西。

    救了吗？周嘉其实没什么感觉，他不过是在车子即将撞上来的时候，下意识把身边的人给推开。因此，周嘉伤了左腿，需要住院两个月。

    何舞问起周嘉未来打算，他有一瞬的失神。打算？他好像从来没有打算过自己的生活，总是荒芜度日。该有什么打算呢？空气凝滞了好久，他才缓缓说：“可能找份工作吧。”何舞递过削好的苹果，淡淡地问：“介意我帮你介绍吗？”周嘉内心很纠结，他并不够格做她的恩人，更不该接受她更多的恩惠，可当他一下子撞进何舞的眼眸，他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说，行。

    周嘉的身子结实，也好得快，第三个月便可自由走路。跟着何舞到她叔叔那报到时，他越加不安。办公大楼整整有七层，是做房产建筑，他被安排在房产销售处，既可以做资料整理也可以是房产销售，一个月保底三千五百元收入。

    周嘉曾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这个恩人面目可憎，怎么办？何舞的神情依旧平淡，她说，不管你面目是否可憎，只要是西西的恩人，都是好人。周嘉的身子忽然抖了下，神情略有恍惚，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何舞的流言，周嘉是从同事们口中听说的。她是所有人艳羡的大家闺秀，无论家境还是样貌，老天都给全了，也即将拥有门当户对的丈夫，来路不明的西西是忽然出现的，何舞铁了心要养她，却不肯说出孩子的来历，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最后未婚夫家将婚事退了，两家也因此断了往来。

    有几人忽然想起周嘉是由何舞介绍来的，便一齐把目光转向了周嘉。他脸涨得很红，不等别人问便先行走开。他怎么知道呢，他不过是个赖着不走的无赖。周嘉还是没管住自己那张无赖的嘴，何舞偶尔会带西西来看望周嘉，在周嘉的出租屋里烧上一顿可口的饭菜。有一次西西缠绕着他的脖子求抱抱时，他忍不住问，孩子她爸呢？

    “不知道。”声音虽平静，却已有些微波澜。“一个人当妈妈也挺辛苦的。”何舞却在这么一句普通的感慨中完全失了控，她咬紧嘴唇，整个人紧紧发抖，须臾，她将一脸茫然的西西抱在怀里啜泣，声音不响，但是特别悲凉，孩子年纪小也跟着哭。周嘉靠近了点，手悬在半空想抱住这对母女，许久也没落下去，他不过是个外人，拿什么去安慰何舞？

    如果不是意外在酒吧撞见，周嘉绝对没有想到何舞竟然还有这么奔放的一面，上身罩着件若隐若现的衬衣，下身则是超短裙，此时正在舞池与男人贴身热舞。他满脑子热血想冲下去将她拉出舞池，可他忍住了，他不过是她的路人而已。即将离开酒吧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何舞醉态的身子在他们中间东倒西歪，周嘉深吸了口气，冲进那群彪悍的人群中，奋力拖出了何舞。

    黑幕下，何舞手舞足蹈地走在大街上，他和她，脸上都挂了伤，她说，原来只想让自己堕落一次，这么偶然的一次居然被人给毁了，心有不甘！

    “你知道吗？那个男人又来找我了！说我不仅找了个女儿，还找牛郎，让他丢脸丢尽了！”何舞双手微颤地指着周嘉朗声大笑说，“牛郎？你像牛郎吗？”何舞说的人，是她的未婚夫张阳。周嘉记得同事们说过张阳对她一往情深，非常执着，曾有人亲眼看到张阳跪着求何舞，只要把孩子送人，他们还是能在一起，只要没有西西，他愿意什么都给她。这一切的一切，更加重了同事对西西的猜测，到底是怎样一个孩子能让何舞如此执着守护。

    “我就是找牛郎，我也不找他！”她放肆地笑着，奔跑的步子有些快，不一会儿就融入了夜幕，周嘉寻思了会儿，也加快了脚步。谁都不愿被死死捆绑，越是捆得紧挣扎越厉害，何舞奔向的，是她的自由。

    周嘉陪着何舞和西西去妇幼保健院打针的时候遇上了张阳。张阳前后打量了周嘉一番，又转向何舞，“这不会就是你找的牛郎吧？质量也不怎么样啊，瞧这眼神猥琐的。”猥琐一词一出，周嘉虽然心虚，但表面还是镇定自若：“抱歉，我跟你不认识，请不要随意侮辱别人。”在何舞面前，周嘉有着强烈的保护欲，他站的位置刚好能护住何舞和西西，此时西西已经被张阳吓得紧箍何舞的脖颈。

    “诽谤，笑话，真往自己脸上贴金。”说完他又将话锋转向了何舞，“西藏那个事情纯属意外，要不这样，西西的事我接受，咱俩和好吧。”张阳从居高临下的讽刺变成了谈判，依然带着点清高的意味。“不用。”何舞懒得跟张阳讲话，转身向医院大门走去，张阳欲追上前，周嘉死死拦住不让其尾随。张阳显然不屑眼前这个毫无特点的男人：“你以为你配得上她吗？就你这副尊容和身家。”

    周嘉面不改色，笑嘻嘻地回敬他：“至少她愿意让我陪着办事情，而不是你，前未婚夫！”周嘉冷冷哼了一声，见张阳坐上他的豪车离去，周嘉有点成就感，这次他是真的帮到了何舞。倒是张阳说的西藏那件事，是什么事呢？

    很快，他就知道，西藏是何舞恋人去世的地方。她没有说出他的名字，只说当初家人不愿意接纳他，最后连带着他的工作都受到影响。何舞说让男人先换个城市奋斗，她处理好事情就赶过去与他会合。男人接受了何舞的提议，说先去西藏散散心，那边刚好有在支教的同伴。

    “像电视剧吧？因为生意做得有点大，有很多利益关系，所以家人希望我嫁给张阳。”“那后来呢？西西是怎么回事？”何舞喝了好多酒才继续说，张阳往西藏寄去了他们的结婚请帖，男人就在收到请帖那几天，在送学生回家的路途中意外溺水，她赶到西藏的时候还留着口气，男人唯一的嘱托是，希望何舞帮他班上的孤儿西西找户好人家。

    当年何舞不顾家人阻拦，疯了似地要去西藏，在那里整整住了两个月，才将骨灰和西西一起带了回来，她没有送西西到孤儿院，而是自己抚养，办理了正规的领养手续。婚期在即，何舞临时退婚，但张阳却不肯放手，一直纠缠。“你知道吗？如果他不寄那张请帖，我说不定愿意屈服，可是……”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抽泣声，何舞的嘴唇颤抖着，所有的悔恨、伤心、气愤、孤独、难过都集结在了一起，她需要一个情绪出口。周嘉将何舞的身子拥得紧了些，尝试给她安慰，何舞没有拒绝，也紧紧拥住他。周嘉想，不能再伤害她了，找个机会离开吧。她的善良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而他，目前为止，只有谎言。

    小舞。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很感谢你这么多个月的照顾，虽然我也想找个机会照顾你和西西，但我知道我不配。因为我跟张阳一样，也是无耻之徒。

    那天我救西西是意外，想拐卖西西才是事实。当时从幼儿园出来，你一不留意，她就被我这么个手里拿着气球的陌生人给骗走了，我也没想到那辆车子开偏到了人行道，我再无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救人是本能反应，直接把西西推开。原来我想把这些事都隐瞒下去的，不管是只做你的朋友还是可能成为恋人，只要能与你在一起便好。但是当我发现指派我拐骗西西的人就是张阳，我与上线联系的证据他都拿得到。我没脸再待在你身边，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和西西，最重要的是防张阳，别让他钻了空子。我不是害怕张阳才离开，而是真的配不上你，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何舞一回到家，就收到了来自周嘉的信。如果说不介意那是假的，但她无法接受在她选择重新开始的时候，周嘉连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相处的这些日子，她能读懂他的真诚，她需要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周嘉有这颗真心。               

    苏尘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