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距离上海不远，从前去苏州，放慢脚步去苏州度一个周末听评弹逛园林,我总喜欢当天往返。这一次，决定改变一下，放慢脚步，品一品苏州慢，住一间想住的酒店，听一场想听的评弹，逛一个想逛的园林，如此，便已足矣。

  吴苑深处声声慢

  苏州评弹，记不起来听过几次，印象中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认真听过。好几次都是吃饭的餐厅自带评弹，聊天的间隙耳边飘来几句嗯嗯哎哎，听不懂在唱些什么，但糯米般绵软入骨的韵味还是感受到了。

  后来，喜欢上范宗沛，台湾音乐人，经常单曲循环他和林海合作的《杨柳》。有一回，想深入听听范宗沛，打开他的一张专辑《水色》，结果，被惊到了，尤喜里面的一首《摆渡人之歌》，潺潺水声中传来轻清柔缓的苏州评弹，甚是有味。

  所以，这一次到苏州来，就想补个课，特地去了平江路上的评弹博物馆。

  在博物馆里看到一张民国演出的价目表，挺有意思，上写：“特聘评弹名家徐云志，今日开讲，长篇弹词。”后面附着茶水价钱：“龙井茶十五文、祁门红茶十五文、旗枪茶十五文……”第二排是小零食：“面筋百叶包八文、茴香茶叶蛋六文、乌苏豆六文……”什么是旗枪茶？什么又是乌苏豆？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两个名字，回来百度，算是长知识了。遥想当年，泡一杯茶水，吃点小零食，听名家开讲长篇弹词，当真是舒服惬意的享受。

  当然，如今在姑苏想听场评弹也非难事，评弹博物馆里就有一个现成的老书场，叫“吴苑深处”。

  午后一点，我买了一张状元桌的票，30元，送一杯碧螺春，坐进了这个江南最雅的书场，虽然没有零食售卖，坐在状元椅上也觉沾染到古老的味道。

  当天来听评弹的以当地老人为多，也有慕名前来的四方游客。苏州老人可以购买联票，不贵，每天来听一曲，就当茶余饭后的休闲活动，着实令人羡慕。

  评弹，对于外地人来言，如果没有吴侬软语的基础，要想听懂唱的部分是有难度的，当我听得一脸迷惑，看到苏州老人们闭着眼睛随着音调的起伏摇头晃脑听得一脸沉醉，不由又对他们心生羡慕。任何一样东西，只有深入下去才能领略到深层次的美，那是一种幸福。

  关于弹词，张爱玲在《谈音乐》里提过一笔：“弹词我只听见过一次，一个瘦长脸的年轻人唱《描金凤》，每隔两句，句尾就加上极其肯定的‘嗯，嗯，嗯，’每‘嗯’一下，把头摇一摇，像是咬着人的肉不放似的。对于有些听众这大约是软性刺激。”

  “咬着人的肉不放”，虽然说得有些刻薄，但“软性刺激”这四个字形容得确实好。是慢慢的渗透才能制造出软性的刺激。虽然听不懂唱词，但真的没有关系，琵琶三弦丝丝入扣的韵味还是让人为之倾倒，余音缭绕，百转千回，恍如隔世，吴苑深处这一段柔软的时光被我记在了脑中。

  花丛中的房子

  这次来苏州，特别想住一间花丛中的酒店。之前在某本杂志上看过丽江花间堂的图片，太喜欢那个调调。查到苏州有两家花间堂，相比之下，山塘街的这家风格更适合我，于是选择了花间堂·山塘人家。

  到那一看，一眼就喜欢上了。建造的地点选择得真是好。临水而筑，与热闹的山塘街隔街相望，像是隔开水与火的两个世界。街那边，人挨着人，山塘街在沸腾；路这边，花挨着花，花间堂静悄悄，小猫小狗四处游荡，真像是一座花丛中长出来的房子。

  我订的房型是枕水人家，漂亮得让我连连惊呼。每扇窗外皆是风景，一窗外竹影摇曳，一窗外梅花吐艳，一窗外小河流淌。从“吴苑深处”书场出来，我哪儿都不想去了，直接回到了花间堂。来苏州不就是想过慢生活的吗，我就想猫在花间堂里不出去了。

  花间堂里有一个花间书苑，布置得非常温馨，精美的茶具，优雅的钢琴，安静的棋桌，还有整排整排的书。我挑了本辛波斯卡的诗选《我曾这样寂寞生活》，带回了房间。

  房间提供免费的玫瑰花茶，泡上一壶，推开六扇半窗，临窗而坐，喝茶读书，阳光斜斜地洒进屋子，彼时彼刻，幸福满怀，忍不住对着窗下的山塘河水道了声：苏州，倷好。

  晚饭时分，依然没有出去，就在花间堂里的茴香餐厅用餐。花家的菜单设计得十分文艺，每道菜名都像是一句诗。比如清蒸白水鱼，在花家菜单上被叫做是“太湖里的白月光”；芦笋炒虾仁，是“水畔的绿野鲜踪”；红烧羊肉，“风起时，温暖如是”；豆豉鲮鱼油麦菜，被叫做“绿到深处是寻常”……菜单还特别做了解释，起这些名字，不过是希望每一位客人都能在茴香餐厅的旖旎水色中度过一段柔软的慢时光。在水色江南，一起缓度，短的沉默，长的欢乐。

  我点了一碗花间秘制菌菇面，一碟爽口小秋耳，餐厅里正播放着小娟的民谣，在《500 Miles》的歌声里用餐，快乐得心要飞起来。

  暮色四合，山塘街的红灯笼一只只亮了起来，晚饭后，乘着清凉的夜风，去山塘老街上散会儿步，看弯弯的小桥下面游来一艘艘画舫，月影在水波里荡漾，耳边似飘来盛小云的《枫桥夜泊》，古老悠远的吴韵在夜色里回荡、回荡。

  星期天，与自己的心交谈

  次日清晨，天微微亮，我就起床了。在花间堂院子里散了会儿早步，没有目的，在风里晃晃就很开心。

  七点钟，出发去艺圃。

  苏州有很多园林，拙政园、狮子林、沧浪亭、留园……名声一响，游客就多。苏州的老同学知我不喜喧哗，便推荐我去艺圃。那是全苏州最文艺最小众的私家园林，他如此评价。

  虽然游客相对比较少，但想要少受干扰，最好还是选择最清静的时候去。清晨刚开园，或是下午闭园前。末了，老同学又补充了这句。

  我听从了他的建议，选择一大早就去。

  从山塘街出发，步行到艺圃，大约需要20分钟。途中经过一条叫西中市的街，这条街给了我意外的惊喜。路两旁的店家都是民国老店门面，虽然有些破旧，却处处透出原生态的市井风情。

  木心在《从前慢》里写：“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在清晨的西中市，就能重见这个场景。

  大多数店铺还在沉睡着，只有卖早点的铺子热气腾腾：老陆家的汤包馆、阊门姚记豆浆店、三德利皱纱汤包馆……苏州的早餐花式品种繁多，让我不由又羡慕起他们便利的幸福日常。

  艺圃，并不太好找，它藏在窄窄的巷子里，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巷。

  因为去的早，我买到了当天的第一张门票，十元钱。进到里面，发现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当地人坐在园子里聊天晒太阳了。问过他们才知道他们都是住在附近巷子里的居民，已逾古稀，可以免费入园，所以这个园林成了老人们钟爱的社交场所。

  艺圃虽小，风景却不敷衍，园林景观该有的元素一个也不少。我在艺圃看到许多朽木、枯藤，枝枝丫丫，营造出独特的佗寂之美，给我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

  若你问，整座园子里最惬意的地方在哪里？那得属艺圃的茶室。长长的茶室，面朝南方，观景视线极佳。茶室外面，水中静默着一只木舟，清澈的河水映出太阳的倒影。随手拍了一张照片，被倒阳惊艳到了。你能相信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太阳的倒影。感谢这个特别的清晨，馈赠于我如此美妙的画面。

  走进茶室，泡一杯龙井，坐在窗前，继续读昨天未读完的诗。辛波斯卡有一首诗我觉得特别符合我那天的心境，她这样写：“星期天，与自己的心交谈。感谢你，我的心……每一次跳动，你将一艘船，推入开阔的大海，让它周游世界……即使，是星期天，是休息日，你继续在我胸中跳动，一如既往，超越于假期之上……”彼时彼刻，日影婆娑，水波飘渺，春天的绿意已经冒上了枝头，我在笔记本里记下了当时的感受：安静是奢侈的美丽，独处使人丰盈。我偏爱寂静的欢喜，胜于那些热闹。这真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