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事 贾泽宇 巡抄员老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值班室里的钟——夤夜三点四十五分。眼睛一眨,又到该巡回检查的时间了。 每个整点前十五分钟,都是厂子里的例行巡检时间。每每到了这个差不离的点儿,老陈总能提前感觉得到。用他自己调侃的话说,“就算是我在家里半夜呼噜时猛然惊醒了,那也必定是某个钟点的零三刻,我是又惦记起抄表的时间到了。” 他端起桌上拳头粗的茶杯,仰起头猛灌一大口,郑重地扣上安全帽,一边抖擞着精神,大步流星地从值班室跨了出去。 这间值班室在厂房的大门边,虽然还隔着两道门,但嗡嗡的嘈杂和隆隆的震动仍旧会一刻不停,十分清晰地从四面传进来,让人呆上一分钟也会甚感烦乱。可老陈呆在这里却总是一脸淡然的平静。值班室外面,一盏盏高悬棚顶的探照灯,将光线泼洒下来,各种大大小小的机器,林林总总的设备,站着、躺着、卧着或是半悬着,它们在这森严压抑的空间里昼夜不停地轰鸣着。 作为一名巡抄员,完成一次称得上“圆满”的巡查工作,需要在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在相当于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机房内,绕着零米层所有的设备仪器,爬高下低辗转来回地巡视一圈。厂房零米层大大小小的五十多台电泵、水泵、电机,对于照看了它们二十多年的老陈来说,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老陈还是小陈时,就眼看着这座厂房慢慢地拔地而起,就开始熟悉和琢磨这些机器。“这些家伙”各自的身体状况和脾性他是了如指掌的。他早已经不需要像那些年轻的巡抄员那样,如同它们的主治医生那般仔细地上前望闻问切。老陈只消从它们身边走过,便能从它们各自独特的音频节奏里作出判断。比较费劲的倒是厂房内磕磕绊绊的道路,尤其是一些需要他留神观察的仪表,还隐藏在位置尴尬的角落里。 老陈踅步到凝结水泵跟前,猛然一个急刹车,他略略转过头侧耳细听,似乎听出了这个“老伙计”求救的呜咽。他立即选择了转身,手扶着铁栏杆,沿着一人宽的狭窄巷道,慢慢探下十几级钢板台阶,蹒跚到了那台高大直立的水泵边。一股股热浪裹挟着浓重的机油味,从轴承的缝隙朝老陈迎面扑来。水泵正发出嘶嘶的咆哮声,让人听了感觉耳膜胀鼓。老陈缓缓蹲下身,用手掌吃力地撑着地,把头歪向一侧,一点一点地尽量压向地面。手电筒从他的手中射出一道强烈的光束,逐渐照准了水泵轴承润滑油油位的位置。试管模样的油位计里已经满是空气,没有一丝油迹。探照灯的光线中,滚滚热浪席卷起老陈飘零的银丝,像电灯泡的钨丝一样闪亮。 老陈早记不清,这是他平日里发现过的多少个重要安全隐患。他只是想着,只有这些他守候了20多年的这帮“伙计们”安然无恙,电能才能源源不断地从这里倾泄到千家万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