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明(作家) 我认识的这个年轻人不是靠看球,而是靠听球,从十三岁就成了铁杆球迷。1994年美国世界杯,正赶上他们盲校考试,“政治”这门课需要临时抱佛脚死记硬背,他听宋世雄解说比赛,没时间复习,第二天考了三十几分。母亲批评他,他还不服,说世界杯四年一次,每次都是不同样的,精彩错过就不再有了,而那些书每次读都一样,考试考不好还可以重考。他妈妈说,球赛过了还可以看重播。他说,不对,球迷与球队是生死与共的,只有看直播才有那感觉。1998年他中专毕业又赶上世界杯,那次是考中医推拿的临床实践,老师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为了球赛没睡觉,这老师也是个铁杆球迷,因第二天要考核学生,自己没敢看。此刻就忍不住问他比赛情况,问了结果还不过瘾,又问过程,他模仿宋世雄的口吻,眉飞色舞说了一遍,他的记忆力令老师惊叹,考试轻松过关。 因为长期与这些球队“生死与共”,加上他对每个国家队的阵容和每个阵容里球员的相互关系(他们在哪个俱乐部踢球,踢什么位置,相互之间是生疏还是默契)以及球员的身体状况等信息如数家珍,他越来越像是脑子里端着一盘活棋在听比赛,他比我们这些能看见的人,更能潜心从比赛的节奏中感受气场的变化,所以往往会有这样的神来之笔:荷兰对墨西哥那场比到80分钟,朋友们与他在手机上互动都说荷兰0∶1落后,可能不行了,他却说,别急,好戏还在后面。果然85分钟,扳平比分,92分钟,比分反超。 现在,他基本上只是一个文球迷了,以前他可是文武双迷,在听球赛的熏陶下,还挡不住地要踢球。可以想象他家里的家具、门窗玻璃被踢得如何稀里哗啦。小弟弟放学后,既当他的守门员,也当他的捡球员,天天两人踢得像陆战队员,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地方。踢球受伤也是常事。有一次在学校操场上踢,没有老师指导,他跑得太猛,一头撞到旗杆上,笔直地倒下,半天没有爬起来,伤了三叉神经,很久才好,还复发了几次。尽管如此,他母亲还是千方百计满足他的踢球愿望。正规的盲人踢球,球内是要装响铃的,他们买不到这样的球,只好用厚塑料袋把球装在里面再扎起来踢,球滚动时会发出“沙沙”的响声,但是损坏率很高,要不停地发动所有人为他找厚的硬的大的塑料袋。好在过了30岁,他把对足球篮球的痴迷转移到中国式的练功上面了。我想他母亲也算松了口气。 幸亏很多当妈的不看世界杯,足球场上撞得人仰马翻、惨烈无比的场面,内马尔受伤、差2厘米就会瘫痪,这些近在咫尺的危险,让哪个母亲不动容,谁愿意让孩子去踢球?踢到世界顶尖,每周几十万英镑又怎么样?世界排名第二的网球选手李娜,不想为了排名第一去接受教练卡洛斯的魔鬼训练了,她宁愿健康,不在乎排名,导致卡洛斯跟她师徒分手。我对李娜这样的想法是很理解并赞同的,但是盲人球迷的母亲却启发我想到了另一端。我想她之所以支持儿子踢球,是因为她希望儿子尽可能突破上天给他造成的身体局限,她让儿子来到这个限制的边界,在极端体验中获得自信。 是的,这也是世界杯的魅力,它让人们四年一次地观看身体的奇迹,体验理想主义的激情飞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