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偶寄 张明军 传说郑板桥先生曾经对过一个对联:“船过簖抓痒,风吹水皱皮”。这副对联不但工整,难得的是形象、传神。板桥道人是兴化人,对水乡生活当然极为熟悉,此联是否出自其手,无法考证。但以他的才气、名气和“一枝一叶总关情”的生活态度,大多数人是宁可信其有的。我的故乡距兴化不远,水路也就十多里。地处里下河腹地,锅底洼。是处河道纵横,水网密织,靠水吃水是当然的事。簖就是吃水上饭的手段和方式之一。 这里的人要在河道上设一座簖不叫筑簖,也不叫装簖,而是叫打簖。打簖地方的选择有个讲究,必须在没有轮船经过的河道上方可。轮船的螺旋桨遇到簖箔就会傻了眼。因此,县轮船公司如果要开通一条新的班轮航线,前期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清簖。开通班轮是造福利民的大事,每逢清簖,簖主二话不说,起簖走人,移作他处。 试问簖为何物?据《辞海》,簖:插在河水里的竹栅栏,用来阻挡鱼、虾、螃蟹,以便捕捉。这个解释是很简约的。一座完整的簖由簖箔、簖笼和舢舨组成。簖箔是竹条编成的,其宽度与河道相若,将其立起插入河中后,需将中间两丈宽的竹条齐水锯平,以便过船。竹条在水中更具柔韧性,船过簖时,簖箔宛如巨大的木梳从船底梳过,嘎嘎有声。抓痒一说,真是空灵而人性。两边的簖箔高出水面三、四尺不等,一是利于螃蟹攀爬,二是在挂桨船行过时,能远远地看到,到时只需摁下舵把、将螺旋桨提离水面便可安然而去,有点示警的意思。 簖笼是装在簖箔两侧水面以下的,主要用来捕捉鱼虾。它是用十来个大小不一的铁环裹以尼龙网制成。每个铁环处都装有倒刺,鱼虾一但进入,便壮士一去不复还了。取鱼虾时,只需沿浮球将簖笼末端提起,解开绳结,倒入舢舨即可。簖上的鱼很杂,大多为鲫鱼、昂刺、翘嘴白、胖皮鱼、鲶鱼蛙子、罗汉狗子和河虾等,偶尔也有草鲲、铜头,但生活在河底的鳜鱼和黑鱼极少,几不可得。簖上出鱼早晚各一次,但如果庄上哪个人家来了亲戚,则随时可取。鱼虾鲜活,红烧,鲜嫩。烧汤,雪白。 簖上最忙最热闹的季节是夏末秋初。九黄十膏,是吃螃蟹的好时候。每到这个季节,看簖的便会在濒水的簖棚边平整出一小块地,同时用稻草绞一大盘粗若揎臂的草绳。日落黄昏,在空地上立起一根竹竿,挂一盏马灯。点燃半湿的草绳,一股焦香伴着浓烟四散在空中。螃蟹闻到后,便会沿着草根、簖箔纷至爬来,窸窸窣窣,意趣盎然。看簖者每过半个时辰就会巡视一下,将前来投诚的霸道将军手到擒来,放至蟹篓。用这种方法捕蟹,古朴而有趣。著名的溱湖簖蟹是否缘此无为而治之古法,我未曾亲见,想来恐怕亦得其仿佛。世人都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对第一个想出这种捕蟹方法的人呢,不甚了了。 时下簖箔已难见到了,河道淤塞,筑坝养殖,污浊不堪。穿梭于县城间的班轮早已绝迹。清泠的河水、绿莹莹的水草只能储存于记忆之中。去年仲秋,家兄从老家带来两只螃蟹,说是从方圆几十里唯一的簖上约了个把月才得到的。该蟹个大壳坚,半斤来重,通体水锈,蟹脐黝黑。清水煮食,品味卓然,确是儿时风味。据说看簖的还是那个外号“马簖”的人,记得离家前他就看簖,家传。三十年弹指而过,那个体格健壮、皮肤古铜的“马簖”算来已年近八十,皓然一老了。沧海桑田,日复一日,风雨如昔。数十年的看簖生活原始而枯寂,他坚守的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