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敏芝外表冷漠,内心却比任何人都渴望关怀。高二的时候,一个叫王珏的男生转到班里,成为她的同桌。老师第一次叫那男生的名字时,同学们都忍不住笑了,因为太像一个女孩名。但敏芝没笑,只有她知道,这个文质彬彬的男生的确应该起这么个名儿。他长相清秀,连手指都是长长软软的,柔弱无骨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的手,硬如竹节,她都不好意思让他看到。她跟他开玩笑说,你要是不去弹琴真可惜了。他说的确有人说他适合弹琴,音乐老师还给他开过小灶呢。果真如此。那次敏芝从办公楼走过,听到琴声,趴窗户一看,是王珏在弹钢琴,而女音乐老师就站他身边,长发披肩,很好看。就是那一刻敏芝知道了啥叫吃醋,啥叫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王珏出来后看到她,她没理他,跑开了。
那天放学后,他坚持送她回家。快到她家时,她跳下自行车,不让他再送了。但她没走几步,他就跑上来,四目相对良久,他说:我喜欢你。他们偷偷恋爱了,虽然读大学时他去了另一座城市,只有寒暑假才能见面,但他们依然坚持了下来。转眼毕业,他回来,他们重聚。她以为他是自己此生的唯一,然而世事难料,他们还是分手了,是因为敏芝,她突然爱上了别人。
那时参加工作也就半年多,对一切事物都激情满怀喜欢呼朋唤友。有一次她去上海培训,抽空去找鲁梅玩,鲁梅是她大学室友,就是那次见面更改了她的人生轨迹。鲁梅问敏芝与男友还好吧,敏芝本想说很好啊,但话到嘴边竟然变成“我们分手了”。其实她就是想开开玩笑。鲁梅见机马上向她推荐了一个人,说是她表哥,人很帅,大你三岁,就是学历不高是个工人。敏芝手一伸,笑说,给我电话。
回来后,敏芝并没有马上打电话,几天后才想起来,电话打过去,说去车间干活了。敏芝也不知自己抽哪根筋,抬脚坐上公交就去了他的厂子。那时手机还不普及,敏芝在门卫那里再次打电话,说我是敏之,他说好的,我马上就到。看来鲁梅早通知他了。等待的几分钟里,敏芝心里有种莫名的浪漫感。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1999年的春天,22岁的她站在春暖花开的小路上,裙子随风轻轻摆动。当一米八多的冯昕逆着阳光走向她的时候,她的心马上不听使唤了。虽然穿着工装,上面似乎还有斑斑油迹,但他英俊高大,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粗犷的男人味。他摊开手,那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鹅卵石,他说送你的。鹅卵石是从小路上随便拣的,但她很激动,说“谢谢”时都不敢看他。
冯昕学习不太好只勉强念了个技校,有一帮哥们,两肋插刀的那种,还真为朋友挨过一刀。这些对敏芝就像一种无法言说的“传奇”,尤其他说这些的时候抽着烟半眯着眼睛。对了,他抽烟的样子好性感,同样性感的还有他的身体,当她看到那六块腹肌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敏芝像是着了魔,谁也拗不过她,姥姥说什么她根本不听,至于王珏,她希望他能知难而退,心想他要是不识趣,她就直接告诉他六块腹肌的事。
敏芝很快与冯昕登记,不久姥姥去世,被幸福冲昏了头脑的她竟然没怎么悲伤。结婚前她才去了他家一趟,冯昕居然住棚户区!后来他打她的时候,他是这样说的:要不是因为你有房子,我怎么可能会娶你?
敏芝如梦初醒。虽然自己来路不正却衣食无忧,毕业后工作不错,还有,房子。冯昕有爹有妈,却穷得只能让孩子住那种地方,兄弟俩那么大了还挤一张小床。所以当他从表妹鲁梅那里得知她的情况后,他就决定“爱”她了,至于相貌身世他全不考虑,条件只有一个,结婚后他们住一套,另外一套房子给他弟弟。这是她的悲哀,也是他的悲哀。敏芝怀孕后,他就搬到次卧去了,从此,他再也没有碰过她。
儿子出生后,敏芝照顾儿子又要工作,儿子一哭闹,他就烦。有一次他提起儿子就去了幼儿园,说谁也不许接。一周后儿子接回来,果然不哭了,扔他到床上,他的眼睛便随着你的身影打转。敏芝说你可以后悔娶了我,但不能牵怒儿子,既然你不爱我,我们就离婚。他鼻子里冷哼一声,说不是不爱,是讨厌,是看着就恶心!要是没孩子,我早离了。
后来他开始出去跳舞泡吧,带女人回家,敏芝假装不知情,有一次却撞个正着,他让那女的先走,然后揪着敏芝的头发往墙上撞。敏芝吓得半死,喊救命。邻居大嫂来拉架,劝她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动动手你就疼好几天,何必呢?从此他们井河不犯,他没再打她,因为他玩他的,敏芝再也不管,也不敢管。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
几个月前,上初一的儿子希望敏芝能托人让他进实验班,以促进自己学习。敏芝支持儿子,可是找谁呢?可巧,那天高中同学杜丽来敏芝的单位办事,说起此事,她说那谁调到教育局了你不知道啊,这事对他就是一句话的事。敏芝说“那谁”是谁啊?杜丽吐了吐舌头,说还有谁呀,王珏呀,我和他现在住一个小区呢。心头咯噔一下,好像多年隐身于黑暗的一个影子猛然大白于天下,恍如隔世。但敏芝没有联系他。一周后,敏芝接到王珏的电话,他说,如果杜丽不告诉我,你就再不联系我了么?口气似嗔似怨。
那天在茶楼,他说自己常过来,泡一壶碧螺春,偶尔弹弹琴。他指着不远处那架古筝,说,给你来一段?敏芝说不了,听这个好像得先沐浴更衣焚香啥的。不等她说完,他就起身坐过来,说沐浴更衣做什么?说着就要抱她,她越挣脱,他就搂得越紧,敏芝担心被人发现了,便不再挣扎。
后来当他们终于在一起时,她才知道,岁月真是蹉跎了太久太久,但她确信,对他除了旧情再无其它。至于他是怎样一种心态敏芝懒得想,可能不能白帮了她的忙,也可能是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敏芝不清楚,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对自己已无爱可言,他有妻有女,生活美满。时间带走了一切,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让激情一次又一次上演。
有一天,王珏来敏芝家附近办事,电话里他说很想她,她竟不假思索地说,那你来吧。一进门,两人就拥抱起来。女邻居发现门没关,以为有小偷,就进来看看……这事传得很快,先是女邻居,后是她老公,后来楼上楼下的人,他们看敏芝的目光里渐渐多了内容。是自己的错,敏芝却只恨冯昕。因为王珏帮忙这事他是知道的,但敏芝对他来说太无所谓了,谁愿睡谁睡,反正他不想睡。敏芝在短信里跟王珏说再见,再也不见。
晚上,敏芝一个人溜达到很晚,看到街角有一对小情侣正在依依惜别,她禁不住落下泪来。多少大好年华都被自己怠慢了呀,自己原本可以过得快乐一些的,就算没有男人,生活还是五彩缤纷的,况且还有朋友同事,还有那么多有意思的事。然而自己对感情太执著,这么多年来,自己竟然对王珏心存幻想,以为会得到他的爱!真是痴心妄想。
离婚的念头就是那一刻产生的。当离婚协议放冯昕面前的时候,这个依然英俊的男人站起来,因为激动,他的脸涨得通红,说你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你想看我的笑话对不对?敏芝明白他的意思,就在不久前他下岗了,工作找来找去,竟然只有清洁工这个岗位肯接收他,而敏芝与他恰恰相反,单位竞聘上岗,她刚升了职,前途光明。他说你以前是爱我,现在除了恨再没别的了吧?
看着这个习惯了对自己居高临下的男人,敏芝摇摇头,她说,我们是多么不了解对方,你以为不爱了就只有恨吗?他不懂,她在乎的不是他下岗也不是自己升职,而是37岁的敏芝突然明白,在感情上人应该自私一点,假如她早点懂得爱自己,或许他们不会成为怨偶,就算是,也不会这么久。所以现在,她要放了他也放了自己。 海中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