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打油名篇走俏。明朝有个痴心功名的詹义,凡科考,场场不缺,但科科不中,一直考到73岁,才考上个进士,苦乐之间,“打油”来了:读尽诗书五六担,老来方得一青衫,逢人问我年多少,五十年前二十三。先生53年窝囊,73年铁杵磨针,半世苦海一世梦,一次性得以解脱,怎不笑也似哭,哭也像笑?
打油诗,憨憨的,稚稚的,贴近底层生活,忒讨人喜爱。农民起义领袖张献忠,也有首咏雪打油,他连字数、句数也不拘了,长长短短三句:飞飞飞,十万八千小鬼,在空中撒石灰。你瞧瞧,下雪成了一场隐身游戏,不是“小鬼”,怎么玩起“石灰”?不是“十万八千”,怎么出得这等场面?形象、气氛、神情,都上足了。还有首七言,作者也无从考证,但就是广泛流传:天下才子数苏杭,苏杭才子在敝乡;敝乡才子是老弟,老弟请我写文章。经三次递进铺垫,轻轻松松,把个明明不乍的“我”,托上了天。
传说民国时山东军阀韩复渠,一日兴起,带了随员夜游泰山,让眼前景一激灵,诗兴浩荡上了,脱口吼出:远看泰山黑乎乎,近看泰山下边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边尖来上边粗。四句刚完,又见一道贼亮闪电划过上空,文气再上:忽见天上一火链,好像玉皇要抽烟。要是玉皇不抽烟,为何再来一火链。还用见吗,这诗一读,韩某已在眼前。新近听说,韩复渠并不草莽,说他外表斯文,一手好字,这两首打油,是他人为丑化他借笔伪托的。如果是这样,那伪托者更是“打油”诗仙,八句白话,用足打油体的特质,妙笔就此生花。
诗人均以体裁的稚顽、轻松、明快、幽默等而大获成功。他们巧于从大俗中寻找风雅,从愚顽中渗透智慧,也总是从“旁门左道”把大伙带进别开生面的境界。人们爱诗歌,不仅爱它深刻,还希望欢快。后种功能,“打油”人从来都是天才。民间传说的祝枝山、郑板桥、纪晓岚形象,至少有一半是活在那些打油诗中。
上世纪初,倡导白话文的先驱者胡适一日坐在窗口吃早饭,见一对蝴蝶,由合而分,不禁生发感触,当即写下一首《蝴蝶》: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这首诗与讲究韵律、句式的古体诗相比,颇似“打油”,它浅也浅了,白也白了,自然场景、生活小趣也有了,但平心而论,实在不咋的。不及老张的活色俏皮,形象得出其不意!
胡适那首《蝴蝶》,后来也出名了,但出名不在它的好,而在它成了反对派反对白话文最开心的一个例证。写打油诗,看似容易好却难;读打油诗,小清新里大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