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嫁人了,整天就是做家务。那时候屋里没灯,黑黢黢里做够一年的活儿,我的眼睛也近视了。有一回去赶集,花一块大洋给自己配了副眼镜。回到家,可把男人给气坏了,说我丢人、败家,把眼镜也给摔烂了。我心里不服,下回偷着又配了一副戴上。回家我就直白地告诉他:你要再敢摔,我就不和你过了。”
“你要问了,一个农家女子,为啥非戴眼镜?为啥?凤眼眯缝起来,就只剩下一道窄缝,那就不是凤眼了。我执拗非戴眼镜,就为能睁开这双凤眼,让人能豁亮到心底去。可在那个年代,在这两天都走不过山梁的山沟里,戴了眼镜就成了眼冒贼光的妖怪。”
“别人的闲言碎语,我才不往心上去,可我男人受不了。民国36年,国军来抓壮丁,他不用人家抓,自己就跟着跑了。这一跑,就跑到了台湾。把我连累成了‘黑五类’。67年,我们这儿也闹‘文革’,批斗我,把我的眼镜摔得稀巴烂,玻璃渣子都搓不起来几粒。恨自己命苦,我整天哭,最后成了瞎子,人也不想活了。”
“虽然命苦,可我的命硬,一直没死。到了93年,有天家里来了个老汉,旁边叽叽喳喳挤满了人。我眼睛瞎了,看不见他的人影,可听出了他的音儿。接着我就开始哭,开始骂,骂他这个没良心的,把我一扔下,就是几十年过去啊!”“后来嘛,他就一直没再离开我,直到去年死了,尸骨被埋到沟西头了。我呢,还是命硬,到现在还活着呢。头些年,他带我去了好多地方。我虽然看不见,有他讲给我听。他呀,最后这二十年,就是我的一双眼呐!”“我没哭,真的,我这辈子,挺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