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母亲给父亲打来电话说不让他动手术了。不就一枚小小的钢钉嘛,在手指节里那有什么!父亲听了半响没说话。最后,声音低低地说,不动就不动了。
为什么?我瞪大眼睛看父亲。“其实,我在家的时候心里就犯嘀咕,不就一枚钢钉嘛,一年来也没什么感觉,不信,你看看!”父亲把他的手伸给我看。
这究竟是怎样一双手呢?三十多年来,我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在我的印象中,这是一双宽大厚实的手,要不,我儿时与哥哥打架时,它怎能一下子就把我扇疼呢?要不,它怎能把本该由几双手合力收割的庄稼独自弄回家呢?可是,眼前这双手却是如此瘦弱、筋骨突兀;再仔细凝视,还会发现每一个手指头都已经有了些微的变形,尤其是想要动手术的那根,更是厉害,那打在里面的钢钉仿佛就要挣脱而出……
你不觉得那钢钉在你的指节里是一个心病吗?等过几年再想取出时就更麻烦了。我说。父亲的倔强和暴躁在村里是出名挂号的。在这近四十年的光阴里,我还没见过有谁能够说服过他。记得去年他的手指刚刚骨折时,我建议他去一家接骨诊所看看,尽量不要动手术。但他根本不听。
要不,明天去找个大夫看看?沉吟片刻,父亲慢慢地说。父亲竟然听从我的建议,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成熟呢?应该是吧。对此,我一点也没有感到欣喜。相反,我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悲哀,因为,在我成熟的背后就是父亲的衰老。
手术还是做了。是哥哥陪他去的,很顺利。等我下班后,父亲正躺在病床上输液。
告诉我娘了吗?我问。
还没有来得及呢,你就给你娘打个电话吧,父亲说。动了手术也好,省得老是担着心,听说父亲的手术已经做了,母亲就说。
让我和你娘说两句话,父亲说。我就把手机放在他的耳朵旁边,静静地听着。我和你说啊,手术挺顺利的,一点也不疼的,你不用担心,等上三几天我就回去了。起先我没有和你说的,那钢钉在我的指节内,痛着呢,一点也不敢使劲活动,干活也不得劲,只是怕你担心,不敢跟你说罢了。这下好了,钢钉取出来就没事了。你不用担心,等上三几天我就回去了,没事就挂了吧。从前,他对母亲只是一个劲地大声吼,说母亲愚不可及,何曾见过父亲如此婆婆妈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