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乡村,杨树林立。和我分在一个学校的是个扬州姑娘。
在车上,她讲着普通话,校长说着当地话。我是一副乡音不改。加上司机,四个人,三种口音,你一言,我一语。过桥问河,转弯问村。六塘河,淮沭河,王集村,魏圩村。断断续续的,纠正,重复;重复,纠正。
一路上,阳光先是满满地浮在水面上,然后一点一点地从杨树叶间滴落干净。八月末尾,宿舍里闷热难耐,蚊声大如雷。端个板凳,坐在门外,看着一天杂乱无章的星星,听着屋后同样杂乱无章的蟋蟀大唱。很困,却不知道怎么睡。扬州姑娘,被安排在女生宿舍。离我的住处很远。她将独自一人面对那边的蚊虫和黑暗。
开学了,给她安排的学科是一年级语文和品德,还有一个班的班主任。当这个讲着普通话的文弱女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她扎起马尾,一件T恤配牛仔,显得很干练。登记新生的姓名,家庭住址,联系电话,父母的姓名,是不是独生子女,到没到入学年龄,交学费,开单子。她讲普通话,一字一顿。围着她的老人孩子讲方言,左右开弓。
一天三节课,一周十五节,早读,还有中午晚上放学的路队。每天被分割成条条块块。语文教案,思品教案,班主任手册,还有五十四本练习册、描红本。每天被堆得满满当当。累吗?没有时间说累。新手上路,要学的还很多。一天早晨,她叫住了我,说,白天太忙,老是忘,到中午提醒下,要买个蚊帐,还有凉席。我惊讶看着她,问,这些天她到底是怎么睡的。她说,沾床就睡。只是早上起来,胳膊,脸上,都是红包。那一次,我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她,瘦长,白净,细声细语,还架着副紫框的眼镜。
白天是真忙。忙而乱。小插曲不断。男同学流鼻血,女同学尿裤子,还有一个老人总在门口等着,说铅笔被偷了,书被偷了,钱被偷了。一年级的孩子太小,丢东西正常,说成偷,她接受不了。老人家就背着她私自抓到了小偷,堵她的嘴。一天早晨,老人得意地把小偷带到她面前,并当着她的面,给小偷两个巴掌。小偷哭了,她也哭了。她边哭边说,那是我的学生,你凭什么打?
她爱她的学生。她的学生也喜欢她。围着她转,夸她好看。用嫩生生的手,给她擦汗。给她带些路边的野花和好看的树叶。她把花儿摆在办公桌上,香透了整个办公室。把好看的树叶夹在笔记本里,像是收藏了一棵茁壮的大树。
“一天虽然累,但总夹杂着一些小感动。”她太容易满足了。办公室的人总说,不要把全部精力扑在学生身上,也要为自己打算,支教,毕竟不是什么稳定工作,三年之后干什么?回扬州?她说,暂时还没想这么多,三年还长着呢。总想着以后,反而错过了现在。我说,人生是条路,人家扬州姑娘不在乎路的尽头,在乎路边的野花野草和一路上的小感动!人家笑了,她也笑了。
我笑声音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