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最近忙于在老家搞建设,工程不大,就是建一个小两间的厨房。他像完成人生的大工程一样,几乎天天吃住在工地。谁打电话邀场喝酒小聚,他自豪地咋呼,我在老家搞建设呢。同学们都很疑惑,一个小厨房,用得着那么费劲用功吗?我们都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药。
同学的老家离城三十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我们是在午后抵达的,同学两脚都是泥巴,嘿嘿笑着,站在大门口迎接我们。我们鱼贯而入,像参观卢浮宫似的排着队。大失所望,就是农村最常见的厨房,也没有铺水泥地,倒是靠南墙的两个地锅引起大家的兴趣。两个地锅沿着锅盖一圈蒸腾着热气。好多人吁着手都掀开看看,谜底好像隐藏在锅里似的。香气喷面而来,一锅是鸡一锅是鱼。哈哈,地锅鸡地锅鱼那是乡间的美味。同学们情绪又高昂起来,香气唤醒了藏在心底的某种东西。
在同学老家,厨房是不能说盖的,只能叫蓬。厨房也不能叫厨房,灶房,我们都叫愁屋,或者丑屋。为一日三餐而愁,为间小低矮料孬而丑。小时候父母好喊,谁谁,到丑屋给我舀碗汤,到愁屋盛菜去。
那晚我们留下来,在庭院里摆了两桌,桌上就是家常菜,每桌一大盆地锅鸡一大盆地锅鱼,黄瓜西红柿是现成的,院子墙角里种了一大片。我们叫喊咋呼吃着,想吼一嗓子就放开声音吼着,想嗷嗷叫几声随了便了,学狗学猫学驴学牛都成。
同学显然喝多了,举杯都有些晃,他说我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可示人的秘密,没有愁屋就没我的今天。同学们哈哈大笑。同学说高中回读,我的压力很大,可父亲一句话就解开了我的心结,没有熏不黑的愁屋。他流泪了,感谢我家的愁屋,感谢我的父亲。大家说愁屋的饭香不香?大家齐喊着香。他接着说有多长时间我们做梦都没有想起愁屋了,我们整天想什么?钱!恨不能天上掉下金镚子。可今天我们回到愁屋跟前,就像回到父母跟前一样,那么无拘无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好啊,多好。我们一齐喊着,愁屋愁屋。
月光下的愁屋依然那么矮小丑陋,但是大家都泪流满面地看着。愁屋已经在我们的记忆里被剔除了,那种丑那种贫已经被我们摒弃了,今晚我们又回到愁屋,我们气顺心安。愁屋居住着多少温暖的记忆。
蓬个愁屋,是同学内心的需要,是近乎白痴的追求。但是想想多美啊,黄昏扯起灰色布幔的四角,愁屋里异常安静,从柴火垛抱来一捆玉米秸,点火,拉动风箱,噼啪声溅起,摒弃了外界的喧嚣,你可以出神,可以什么也不想,只管着锅底的柴火。火熄了,那些灰烬闪着星星,那么温暖。
谁家的愁屋冒出炊烟,那些炊烟并不随风飘散,它们都是有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