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蓝、黄是色彩三原色,调出万紫千红。中国画里,黄的分类很细:藤黄、石黄、鹅黄、鸭黄、杏黄、柳黄等,区别只在细微间。凡·高向日葵里加了土红和赭石,便有燃烧的模样;国画花鸟里,花蕊的颜色,多是鹅黄,丝丝缕缕欲飞动的模样。黄色是明亮的,而鹅黄则是明丽、明净,青春的色泽,让人不设防,一直亮到心里,不由得亲近,不由得眉开眼笑。藤黄暗,有风霜的滋味;杏黄艳,已初解风情,到“单衫杏子红”时,有着哀愁了。也喜欢柳黄,终究淡了点,像温室里没经阳光的病弱;鸭黄也可爱,一看就叽叽喳喳的,逗人怜爱的黄毛丫头气。
丹青里,鹅黄的底色是黄,纯度很高,带有偏绿倾向的高明度色相,柠檬黄加适量的白色,锌白或钡白,差不多可以调成。那点绿,掩盖在黄里,青春、活泼,充满活力的动感,如饮了酒,微醺,既未明到照眼,也非嫩到无情思,那么一丁点尺度,就是无邪,是诗经里行走陌上的姑娘,最粗鲁的汉子遇见,也要屏息,停步让行。
李涉咏黄葵花:“此花莫遣俗人看,新染鹅黄色未乾。”鹅黄是医治俗的,如何能不让看?那一句“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无端地觉得,那一天,她必是着了鹅黄,惹动了晏小山的心。他是相府公子,才高气傲,不得志,郁郁寡欢,在色系里,是蓝?是灰,还是“青衫”的青?不经历沧桑的,不会深味鹅黄的好。那一刻,他的心必然澄净明亮,恍惚少年梦回。
和他相似的,还有张炎,南宋词人。祖上为相,极为豪奢,曾办牡丹大会,《齐东野语》记载,宾客每喝一杯酒,则换一群歌伎,每一群服装、香气皆不相同,簪花也不同,“簪白花则衣紫,紫花则衣鹅黄,黄花则衣红”,奏乐也不相同,皆唱前人牡丹词。酒喝完了,“列行送客。烛光香雾,歌吹杂作,客皆恍然如仙游也。”
紫色是高贵的,再配以鹅黄,放在《红楼》里,居然也找不到一个女子来作比。雪芹或许不服:宝琴呢?宝琴还是少了明丽的。一场繁华后,譬如落红随水,而那点鹅黄,犹如夜里美人手持的灯笼,忆念久久。张炎写《词源》,说“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正如鹅黄空灵,殊少烟火气。
“腰插匕首,长辫垂肩,一身鹅黄衫子,头戴金丝绣的小帽,帽边插着一根长长的翠绿羽毛,革履青马,旖旎如画。”这是英气勃发的霍青桐,金大侠如此浓墨重彩的描绘一个女子,以那么多颜色来衬托,这是第一回。许多年后,当陈家洛回首,当金大侠展眉,必定都是嘴角含笑,目光迷离,那个纵马扬鞭的鹅黄女子,干净、明丽,照亮了半旧的生命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