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油菜开得早了,惊蛰后,几波异乎寻常的高温,加上几场好雨,让田里的油菜几天的功夫刷刷刷冒出菜秆,眨眼间油菜花的秆子已是高过人头,这些开得绚烂的金色油菜花,它们如织锦般一条条绕在清粼粼的水边,一方方嵌在碧生生的田地里,黄是粉黄,绿是嫩绿,在初春,这些有着蓬勃生命力的颜色是那样的让人心生爱意。
油菜花,在农民眼里不曾稀罕过。秋收过后一小块不成气候的田地,门前屋后,路边桥头,甚至随便哪里拾掇出的犄角旮旯里,撒上一小把菜籽,就如其他瓜果蔬菜一般不作意地等着收获了。那些娉娉婷婷的油菜花除了场地里留着打菜籽的,可能在打花苞那会儿还能割了菜苔到城里菜场卖了。等到一个月后,麦子黄了,就可以收油菜籽了。那时节,村落间时时飘荡着浓郁的香气,闻一闻,“嗯,谁家在榨菜籽油了。”
眼见油壶里油不多了,称上百十斤菜籽,到村里的油坊,榨了油,家里留十斤,给城里的小子捎去十斤,给他丈人捎去十斤。城里人现在又兴吃菜籽油了,说是非转基因的,天然无公害,对身体好。除了这样的用处,农民还从没想过油菜会有一天得到如此隆重的对待。那些远来的客人,坐了大巴,开了小车,操着带了不同乡音的普通话向他们打听去看菜花的路径;端着大块头的相机,小个头的手机,对那金玉一般漂浮在水面的垛子拍个不停;更多的人在油菜花前微笑留影。这些举动,让这些土生土长的农民既觉得好玩,又隐隐有些骄傲。他们一边沉着而不失热情地用拗口的普通话给游客指路,跟他们介绍本地的菜蔬和特色小吃,一边不由用了探寻的目光去重新认识他们熟识的油菜花。
千岛菜花,这构成“河有弯弯多碧水,田无一垛不黄花”奇观的垛子,全靠勤劳的当地人,一点点从河里铲了淤泥,蚂蚁一般堆积而成。这样成千成万的垛子,不知经过多少年,多少代人的齐心协力,才改天换地成就这千亩水荡间的菜垛。
如今成千上万的人来了:他们陷在无边无际金色花海里,冲着花咔嚓、咔嚓;他们登上高塔,为眼前荷叶一样漂浮在弯弯碧水间千百座菜花垛讶异惊叹;他们坐上三尺宽小木船上,任面色黝黑的船娘载了他们在迷宫一样的菜花间晃悠悠。正午,太阳炽热起来,粉粉的油菜花香混了水汽常常浓烈得醉人,引得游客凑上前,不觉如蜜蜂一般粘了一脸金黄的花粉。
游客在笑,在惊叫,见怪不怪的船娘抿了嘴笑笑,又仰头摇橹,几许自恃几许自豪。在下船时,小朋友忙着看瓶子里的蝌蚪,将路边几棵菜花踩倒了。柔嫩的秆子立刻流出泪一样的汁水。船娘用脚将倒地菜花浮起的根踩实。
“这还有用吗?它会死吗?”
“看它造化吧。”
孩子们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身边长着一棵被踩倒又挣扎着挺立的油菜花。它靠行道,半截几乎贴伏在地上形状卑微。但它还在开花,小小的一穗花。只它被损害的部位不再青嫩,而是粗糙发白有瘤状突起——木质化了。
日影西斜,成千上万的游客,风一般卷过油菜花海,又风一般离去。但油菜花是不管这些的,她们只惦记着早早结出饱满的籽粒,这便是她们的宿命。这正如此刻散于三百亩菜花地风景区的做工农民,他们大多是村里的老人,他们不曾看花,也不曾看人,他们或专注于撑船,或专注于收拾游客丢弃的垃圾。“做一天拿一天的工钱,不做好对不起良心。”
油菜与农民,他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