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顽主,地道的杭州人。
祖上在杭州开有钱庄,绸厂,米店,酱园。家中宅院占地三五亩,小桥流水,梅香竹影。养鸟还有专人,鸟笼里盛水的器具都是古董。
公子哥儿,不识愁滋味。1937年战乱,全家分三拨逃难,父亲兄长将产业迁到上海等地,少年跟母亲去了乡下。
乡下不用读书,少年开心自在得不得了。留在记忆中的情节是:斗牛,开斗之前让牛喝酒,那牛威武雄壮;元宵迎龙灯,不知忌讳的少年居然从龙灯上跨过去。母亲怕儿子闲着惹事,特意买了两只羊让他放着玩。
青年时代,骑马,狩猎,拳击,样样精通。
要是一直时势安稳,也没啥好说的,可是他的一生屡遭变局,1949年,已在上海一家银行上班的他,为追一笔巨额债务飞去台湾,回程时,大陆到台湾的飞机票二三两金子一张还买不到,回来的人却一个都没有,他享受了一次“专机”待遇。回上海半个月,上海就解放了。
银行关门,他属于资产阶级遗老遗少,坐牢了,青海农场劳改。大荒漠,住地窖,吃青稞。青稞极硬,有人没嚼细吞下去,就死了。他要嚼几十下,才吞一口,没死。
去青海的日期模糊了,回来的日子却很清楚,因为在途经西宁的墙报上,他看到了梅兰芳去世的消息,因为他是京剧票友,见过孟小冬、马连良、言菊朋、梅兰芳……客串过黑脸张飞。
回来之后,批斗啥的不说,老婆孩子一大家子,总要开销。没了正式工作,只好做搬运工,每天挣1.80元。上世纪80年代,雨棚搭搭,摆地摊卖服装,早出晚归,各种能想象得到的辛苦。照样每天晚上,螺蛳吮吮,小酒喝喝,曲儿哼哼。
退休后,平时跟一帮老友打网球,周末聚餐雷打不动,腰杆笔挺,谈笑风生,酒量不错。晚年移居温哥华。
他是我见过的真正的顽主。善玩乐,会享受,有一定品位见识,虽命运沉浮,成就亦谈不上,遇社会变革关头,你还可以说他没心没肺,头脑简单,但他一生随心随性,坦荡处世,从未有过邪恶、虚伪、焦虑、愁苦等负面情绪,可为很多苦逼人生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