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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佳佳清晰地记得，那是沈家明毕业前夕的一晚，他们坐在操场草坪上的对话。那时他们决定留在南京，工作、攒钱、结婚、生子，一辈子。现在想来，美好得恍若隔世。
进入大学，林佳佳很忙。她家境不差，但也没好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她有自己的一些小小愿望要实现，比如百货大厦里一双红色高跟鞋或一件漂亮的风衣。因此，除了学习，她还在麦当劳打钟点工。虽然课本里也被夹过小纸条，也在下晚自习的路上被男生拦住示好，但她真没时间谈恋爱。大二开学，某日校广播的午间点歌台突然点到她的名字，说经济系的沈家明要送给林佳佳一首歌，老狼的《想把我唱给你听》。宿舍里一片哗然，纷纷质问她怎么钓到了大帅哥一声不吭。可是，天知道，她根本不知道沈家明是谁帅成哪样。晚餐时，一男生端着碗坐到她面前，红着脸讷讷道，林佳佳，那歌其实是别人点的。林佳佳打量眼前人，果然眉清目秀一副端正模样，不惹人厌。她莞尔一笑，歌挺好听的。自此他们才算相识。
沈家明喜欢林佳佳在伙伴中间不是秘密，所以才有好事者想成人之美。而林佳佳，见到他的感觉没有一点讶异，仿佛就是：哦，原来你在这里。你看，爱情有时如此简单。
毕业后，沈家明在一家小公司谋了个职位，于新人来说，薪水尚可。而升入大四的林佳佳不再打工，报了各种考证班，为找工作做准备。周末，沈家明骑着单车来学校，他载她去看电影、尝小吃、淘衣服首饰，她双手环他的腰，两个人迎风歌唱：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那一年，林佳佳过得充实而快乐。
尽管林佳佳努力做足准备，但找工作还是处处碰壁，不尽如人意，最后在一家公司做了前台。学经济管理却做了前台小姐，这说起来多少有些令人难堪。尽管她心不甘情不愿，但好在是大公司，做得好还是有可能换岗。可她心有抱怨，沈家明却丝毫不在意，他说有什么关系，什么工作都得有人做，前台多好啊，你代表的是公司形象，举足轻重呢。她的巴掌又朝他挥过去，沈家明你有点志气好不好，我的价值可不是做一只花瓶能体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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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林佳佳突然觉得沈家明有点胸无大志，他安心于供职的小公司，勤勤恳恳却无甚发展空间，那点原本尚可的薪水在几年后根本微不足道，若要在这个城市安家落户，从他们两人目前状况看，简直遥不可及。她踩着高跟鞋穿着职业装挂着得体的微笑朝九晚六，回家后包一扔歪在沙发里不想动弹，沈家明卖力哄她，可她很难如他所愿开心笑出来，牵强一笑难掩心酸。她说家明，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这肯定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他揽住她，轻拍她背，说佳佳你这样我很心疼，知足才能常乐不是吗？她冷哼一声，懒得再理他。
同学聚会，原本比肩的朋友渐显差距，有的人升职加薪买车买房，一路风生水起，尽管杯盘交错中依然言笑晏晏，却难免让落后者心生失落。林佳佳想不通沈家明在如此悬殊对比中怎么还能不思进取，笑得没心没肺。林佳佳的工作出现转机，这柳暗花明来得倒也简单，老板的大客户来公司，对前台的她印象颇深，大加赞赏，于是她便从前台转做助理，跟随老板出入于各种社交场合，薪水也翻了番。沈家明对此极不满意，但她顾不上他的感受，她想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若爱她就应给予她信任，不该胡思乱想。可事实上，爱有时并不能包容一切。她在深夜醉酒而归，沈家明在窗口目睹她从男人的车里踉跄而下，男人暧昧地扶住了她的肩。争吵由此发生，她觉得他无理取闹，他认为她渐失底线。最后，两人各摔了一个杯子，她锁上了卧室的门。
后来，争吵渐多，一言不合就能引爆，直至有一天，沈家明告诉林佳佳他辞职了，有同学帮他在深圳推荐了份工作，他去试试。他说佳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会回来，给你好的生活。她为他打点行装，给他买了新西装和领带，他们在机场深情拥抱，最后她目送他一个人孤独地穿过安检。沈家明没有回头，而她在转身时，强忍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沈家明走后，林佳佳的生活似乎少了些束缚，增加了些华丽色彩。她在夜场流连，学会了怎样和男人周旋又不失分寸，她知道各取所需的重要性。然而，脱去华服，她却在每个深夜辗转反侧，想念沈家明。那逆风而驰的单车、挽手街头的漫步以及背靠背的憧憬，那些快乐晴朗的时光在她心中来来回回，温暖又折磨。
沈家明和林佳佳甚少联系，他说工作很忙，他要铆足劲干，他一再声明不会让她失望。林佳佳不知道沈家明简短的言语中是不是暗含对她的埋怨，是不是因为她才逼得他远走他乡。她说不出口其实现在她想和他平淡相守，也无法对他说多么想念以往时光，她只是在他匆匆挂断电话前说一句“我爱你”，而这三个字因为相隔千里听起来是那样苍白无力，似有心敷衍。
时间迈着永恒不变的步子向前，而人始终无法与它保持相同的频率，林佳佳觉得自己苍老得很快，因为思念、忐忑、甚至隐隐的自责。沈家明在一个下午发来短信说他晋升为营销部经理，工作会更忙。她握着手机不知如何回复，恭喜他吗？在他离开两年后，她已经不知如何定义成功的含义。很明显，他开始小有成就，可为何她却似乎有了更多深不可量的失望。林佳佳在纠结中冲动地订了机票，她想见他。
沈家明到机场接她。飞机落地前，她竟然紧张到心脏要跳出胸腔，直到她在出口见到他朝他奔去，她所有的想念和猜测才落地为安，哪怕他是犹豫着张开了双臂。
沈家明瘦了黑了，身上有了不同以往的老成持重，与公司配给他的帕萨特相得益彰。林佳佳有些恍惚，不过两年却有隔着苍茫岁月之感。他专心开车，一路上话极少，她从侧面看他，悲伤地想，到底是疏离了。
刚停好车，突然下起了雨。他一手提着她的行李，一手拉住她：快跑！她怔忡了两秒，被他拉着向前，眼前突然出现了往日校园里两个人手拉手奔跑的光景。跑进公寓楼，她把湿了的双手对着他的脸甩了甩，细细的雨水溅上他脸，他以同样的手势回应她。顿时，时光“哗”一下倒回去，往事被激活，林佳佳不由欢快笑出声，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一居室被沈家明打理得极为整洁，床头的相框里还嵌着林佳佳的相片。她半真半假地说昨晚才放上的吧？他冲她眨眼一笑，被你发现了。林佳佳心里生出一丝凉意，记忆中的沈家明不会撒谎，而这促狭的笑意，她有点陌生。
手机有电话进来，林佳佳听到沈家明谨慎恭敬地答话，知是客户。果然，放下电话，他皱眉道，对不起啊佳佳，晚上要陪客人吃饭，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她不是不懂事的人，自然说不，因为他若真心邀她必不会说对不起，也不会报以模糊的询问。他抱歉揽她肩，说那这样吧，楼下的意大利餐馆有各种美味，你去尝尝，刷我的卡。
沈家明回来得不晚，林佳佳不过在楼下吃了块匹萨，回屋里洗了个澡，站阳台抽了两根烟，躺床上盯了一会儿天花板，便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她从床上跳下来，门开了，一个姑娘肩上架着沈家明的胳膊重重地冲进来。林佳佳怔在床前，姑娘明显也被她吓一跳，不过很快便镇定地冲她一笑，喝多了，帮个忙。
林佳佳记得沈家明以前最痛恨喝酒，因为她经常喝醉。而现在他却烂醉如泥，由一个姑娘拖回家。我是沈经理助理，叫我小夏好了。将沈家明合力拖到床上后，姑娘直起身，捋捋额前头发，对她说。说完，又弯下身将沈家明的鞋子脱掉，将他的腿搬到床上放平，动作妥帖自然，然后她长舒一口气：沈经理今天不知怎么了，一个劲跟人喝酒，喝太猛。佳佳莞尔，反正他没有后顾之忧，有你这么好的助理。
小夏姑娘看到床头的相框，又看看她，说原来沈经理有女朋友啊，姐姐你是第一次来看他吧？林佳佳不置可否地笑，说谢谢你送他回来。
摆明了是送客，小夏却仿佛没听懂，又郑重道，姐姐，他若醒了你给他冲杯蜂蜜水，养胃，蜂蜜在冰箱里。
林佳佳熄了灯，又站到阳台点了根烟。深圳的灯火分外璀璨，可夜凉如水，她想那些醒着的异乡人不知是否和她一样深感孤独。沈家明夜半醒来，酒精并没有让他失去记忆，他表情平静语气淡淡，小夏和我没什么的。林佳佳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解释，小夏姑娘喜欢你，她说我相信你，可是家明，你不会回南京了吧？沈家明沉默半晌，抬起头，眼含痛楚，他说佳佳，你对现在的我满意吗？
林佳佳记得有首诗这样写：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更远的地方，更加孤独，远方的幸福，是多少痛苦。她终于确切地知道沈家明在离开的时候就对她心怀怨怼，她想酒醉而归大约是他自排的一出戏吧，他知道她能领会。林佳佳很难过，却又似突然释怀，两年来她被离别折磨，却被层层回忆感动着，站在原地，以为还回得去。可事实上，她想，她和沈家明恋爱四年，分开两年，就算他们两个人心中依然残留爱意，也终是此岸与彼岸，隔着茫茫一片海，再也回不到对方身边。
艾一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