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的下半叶,在广袤的北方乡村,众多的农家子弟读书的乡村小学甚或中学,大都在村镇的什么地方?至少我的经验是,要么在较大村镇的寺庙里,要么就在当年被划为地主富农已经被充公的深宅大院里,比如我要说到的草门楼,就是我读书的小学校园,可是地地道道闻名方圆百里的大宅门啊。
与殷实人家的宅院大多坐北朝南迥异,草门楼却是坐南朝北,四合大院,南北之长,跨了整个村落的两条大街,门朝北的南屋是主宅,东西横跨足足有十间房屋,尤为显眼的更是主宅的高大气派,足足有三层,在那样的年代,平原之上,鲜见楼房,此宅如此之高,又是青石奠基青砖到顶,屋脊之上更是盘龙雕凤顾盼自雄,东西厢房也都是轩敞明亮,气象庄严,相互拱卫衔接,森然有致,这样的三进大院,自北而南,拾级而上,颇有点深藏不露之感:这得需要多么精明的经营才能置下这样一份家业啊!但出奇的还是偌大一座庭院的门楼。
草门楼的门楼,似乎有点与众不同。这样说吧,一般的门楼都是在院墙的中间开门,门楼之前,蹲踞着镇宅的雄狮之类,雄狮当然也不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往往有几分喜气洋洋慈眉善目的意味在,而门楼的大门则是颇为考究,材质的选择,门环的制作,门栓的大小,甚至油漆的认定,也都要主家决策拍板,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这样延及子孙后人的事情,可不能发扬什么民主让大家七嘴八舌,所有的材料、砖石、筒瓦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待上梁,就可以鸣放鞭炮,算是大功告成了,但据说是主家晚上做梦,有高人指点,结果第二天,大家看到的门楼房顶,片瓦皆无,却是茅草盖顶,令人莫名惊诧。自此,这样一家大户人家,却被悄悄的唤作“草门楼”了。
自此以后,虽然说富不过三,但草门楼却依旧人丁兴旺福寿绵绵,而家业也是不见其衰,节节拔高。也许是家族的秘密,也许是坊间的猜疑,到了新亭、子恺兄弟执掌门户的时候,可能是茅草日久,破败不堪,实在是有点寒碜难堪吧,经人撺掇怂恿,到麦刘请来远近知名的泥水匠师傅王双录,翻修草门楼。这次翻修,自然不是简单的以兰瓦简单取代茅草,而是推倒了围墙,又在门楼两侧盖起了彼此对称的数间堂屋,似乎整个宅院显得更为森严壮观了。也是据说,王双录对舍茅草而代之以光鲜气派的筒瓦鳞次,总有点怅然若失之感,他失落什么啊?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此番动作不久,天翻地覆的土改就来了,新亭、子恺兄弟诸人自然都不能住在他们的祖宅草门楼了,草门楼就做了村里的学堂了。
草门楼小学,不仅仅为本村的读书郎所用,附近裴昌庙、唐马、沟刘、蔺庄、王湾、郝庄、姜渡口、殷湾的学子也都来草门楼读书,甚至汝河对岸苗府、冯庄、横梁渡、纸坊王的学生也来这里借读,为何会到草门楼来读书?因为这里集中了那个时代一大批沦落的民间的戴帽子的好老师,你懂的,他们的名字叫“右派”。
在这样的万物勃发的春天里,草门楼,我们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的摇篮啊,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