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去金山寺,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这十多年的人生中,多与山水结缘,细想起来,不同国家与地区的寺庙也游览不少,有朝鲜、韩国、日本、印度、尼泊尔以及东南亚诸国的,还有台湾的。名山大川名寺大佛见得多了,亲近之心不减,相融之感已生。
入金山寺,见大香炉上凸刻着江天禅寺,一时有点疑惑;从大雄宝殿后拾级而上,又生疑惑。前一种疑惑本不该生,金山寺本就是江天禅寺,由康熙帝题名而定,金山寺延用旧称。而后一种疑惑是由“我”而生:这是我曾经多次来过的金山寺吗?应该是熟悉的,却又把熟悉不知丢在了哪里。而今年岁长了,明明从未到过的某处,却会觉得有熟悉感,不知何时见过似的;而到应该熟悉的地方,反倒有着某种陌生感。
登高至顶,到康熙帝题“江天一览”碑前,放眼看去,经无数岁月的沧海桑田,长江水道不见了,眼下只有一片水面,四围是城市的建筑。这多年来,城市建设大同小异,车在镇江城里转时,往往意识中如在南京某个街道上。高楼林立,现代建筑往往统一,那气派却是小桥流水无可比拟的。
在慈寿塔上凭栏远眺,焦山在东面江天之中。旧称焦山为东浮玉,金山为西浮玉。焦山雄峙扬子江心,树木繁茂,古寺掩映其间,人道“山裹寺”;而金山寺是围山而筑,人道“寺裹山”。以往也曾数次去过焦山,很爱那江边倚山之道和山间葱茏之色,觉得高僧大德的修行理应在如此清幽之处。
焦山寺名“定慧寺”,亦是康熙帝所题。对于历代皇帝题文作赋,除唐后主李煜外,我皆不屑,以为借的是权位。不过康熙题这金焦山两座寺名,还颇有点道道。苏东坡有诗云:“金山楼观何耽耽,撞钟击鼓闻淮南。焦山何有有修竹,采薪汲水僧两三。”对金焦两山的外形内涵作了比较。康熙以“江天”来题名金山寺,辽阔江天,其势在外;又以“定慧”来题名焦山寺,禅修定慧,其蕴在内。
金山寺自清以来,已与陆地相连,但是浮于我意识中的金山形象,却总是四周围着水的焦山模样,细想一想,这也许便是我登金山寺有陌生感的原因吧。实在是这些年看多了有关许仙、白娘子的电影和电视剧,产生出来的意象。银幕与屏幕上的形象是立体的生动的,白蛇传的故事少不了连着法海,连着金山寺,水漫金山便是围着金山的四面江水升起来,卷上来,奔腾着滂潮激浪的喧啸,挟带着虾兵蟹将的呐喊,而寺中的和尚们依然稳稳地坐着,敲着木鱼……
下得塔来,想着要去看一看法海洞。法海洞旧时肯定是看过的,但在记忆中完全没有方位了。及至寻到那洞,并非在隐蔽处,洞中的容身之处也太小了。不免体味一下这法海,都说他做和尚就做和尚,自己清修罢了,管那么多闲事,偏偏管的是人家的好姻缘,最后惹得白娘子索夫不得,水淹了金山,伤害了无数生灵,犯了天条,反观法海,也脱不了起因生事的干系,作为高僧,执着教条,应属不智,起码是不慧。
还是要为这金山住持法海说两句话。佛印与苏东坡有一段传说:佛印问苏东坡,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东坡答:一堆狗屎。苏东坡问佛印,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佛印答:一尊佛。法海的心中,白娘子是妖,他既见妖,乃是他心中有妖,他非隔非除不可,心魔不消,何以成佛?
如此思来,到焦山去静一静心,定生慧,会有一番了悟。从金山走出去,人生社会,世事百态,是非善恶,会有深一层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