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伯进门来了。我们很感意外和惊奇。那时,我们刚刚七拼八凑买了人家的这个二手房,手头紧张。所以,亲戚朋友们很少上门来。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打扰,不厚道。六伯也是,每次从我们门前走过,都风风火火很忙的样子,任凭我们对着他渐行渐远的瘦小背影怎样呼喊,他就是不肯回头、回转。
看到我们开的店面满满当当的东西时,六伯笑了,就像他面对自己田地上长势很好的庄稼那样笑,会心,惬意。但是,我却从六伯无声的笑容中看到了他的疲惫和隐忍。六伯该吃饭时吃,该睡觉时睡,听话得像个小孩子。闲下来的时光,他把我们的这个楼房上上下下地跑了好几遍,似乎想从角角落落里找出我们早就藏在那里的幸福一样;或者,很有眼力见儿地帮我们整理整理货架,擦擦上面的灰尘。实在没事情做了,六伯看太阳,晒太阳,那神情一脸的享受。
在我们家过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六伯对我说:你用摩托车把我送到黄桥去。六伯的大儿子在黄桥安家落户,也成天忙。
我问为什么去,他说吃不下饭,看来要上医院。到了黄桥,我和他儿子赶紧送他到医院检查化验。一通忙活下来,医生告诉我们:食道癌晚期。医生的建议是,老人瘦得皮包骨头了,要手术的话,可能都下不了手术台。保守治疗,挂挂水,延长延长寿命。我们也都觉得医生的建议比较科学和人道。可六伯不!晚上,他把我们叫到床头,说:你们也别瞒我了。我的病我知道。但我想开刀,赌一把,大不了就是那句话。
六伯终于躺到了手术台上。外面的我们度时如年。
过去了几个世纪似的,主治医生推开了手术台的门,我们围了上去。他说,他没想到老人这么顽强,这是他从医以来遇到的第一位如此有毅力的老人。也就是说,我的六伯挺过来了,他把手术台当成了一张床铺,他只不过是睡了一觉。我们的脸上都展了颜,阳光照到了我们身上,就像六伯过去洒在我们身上的那些暖从岁月的深处泛滥了上来。
病房里将养了几天,我们发现六伯的精神状态渐渐萎顿了下去,说话也吃力了许多。一天,他提出要回家,无论如何,总要回家。我们问为什么,他闭嘴不理我们。
找车子,把他抬了进去。我们围着他,一路上无言。就要到家的时候,他向他儿子招手示意。堂兄凑近了他,六伯喉结动了动,嗫嚅道:“这次,我输了。”
把他从车子里抬出来,刚刚安顿好,六伯转了转头,将我们每个人都看了一遍,连同他辛辛苦苦打拼的这个家,然后合上了自己的双眼,永远的。悲痛溢满了我们的内心,但谁也没有流露在脸上。大姑说,前一阵子六伯在她家勤快得不得了。好几位亲戚都说起了六伯不久前在他们家的最后光景。
我知道,六伯既是在分配亲情,也是在聚拢亲情,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跟世界作最后的告别!这告别让我们深深体会到了尘世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