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罐不是盛鸡汤菜汤的,而是装热水,确切说是温水的器具。但与同处灶台一隅的盐罐、糖罐、咸菜罐甚至猪食罐不同,汤罐又不是陶釉制品,而是生铁铸成的,呈圆筒状,底部类似于锅底,直径比大碗口大上一框,高度总在30厘米左右,井似的深埋于灶台上,两口铁锅中间,三口铁锅正好埋两只,紧贴灶壁处,汤罐口覆一木盖。
没人为加热汤罐水而专门烧两把稻草或麦秸的,汤罐其实是沾了两口铁锅的光,烧饭炒菜时,顺便就将汤罐水烧热了。洗锅涮碗时,舀些汤罐水就成,方便得很。浸泡木耳、香菇、腊肉、粉丝、老咸菜、山芋干,也常用汤罐水,极为相宜,泡上几分钟就充盈蓬松开来,如干瘪老太恢复了丰腴体态青春容貌,待灶膛里烧得“哔哔啪啪”作响,“哧”一声倒进大锅,或炒或煮或蒸或炸,转眼间灶台上就是一片氤氲热气,飘溢出扑鼻的饭菜香味,令人垂涎呢。别忘了,再舀两瓢水添到汤罐里,很快就有热水可用。
滴水成冰的三九四九,最怕接触冷水,家乡话说:咬手呢。咬上几次,手上就有了冻疮,又疼又痒。好的是,我们有温热的汤罐水,洗脸,刷牙,正好。那是勤劳的母亲早起做早饭时,顺便就为我们热好了汤罐水。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作业,窗外北风呼啸,雪花飘飘,真冷,母亲会给我打一盆温热的汤罐水,暖暖手,又打一盆汤罐水,洗洗脚,然后涂上蛤蜊油,就不会冻手冻脚了。待我钻进父亲温暖的怀抱里,伴着父亲娓娓动听的民间故事进入梦乡时,感觉连美梦都温暖如春。
有时汤罐里甚至能变戏法似的生出零食,让人惊喜万分。春末时,就可能变出几只雪白的甲鱼蛋,两枚淡青的野鸭蛋,父母在河边捡的。我小心翼翼地剥开,美滋滋地吃得开心极了。当我得了一窝麻雀蛋,也会扔进汤罐里,中午饭后,捞出来,边玩边吃,不仅味美,那种发自心田的满足感更是让人能幸福好几天。到了冬天,则可能变出几只扁扁的荸荠,让汤罐水煮得又面又甜,细细一嚼,又脆生生的,实在是冬天里最美的小食。
但汤罐里的水,断不如锅里的水是可以烧开的。毕竟是分得的灶膛余火,能将小小的麻雀蛋、野鸭蛋、生荸荠煮熟已属难能可贵。温吞吞的汤罐水却不宜饮用,母亲再三关照。但有时放学,腹中饥饿,饭锅里取两只冷山芋就吞进了肚,噎得难受时,干脆灌两勺汤罐水。却从未因此生过病,那时身体就是好。
如今的乡下,柴火灶基本已不用,都是干干净净的电饭锅、煤气灶,洗漱用的热水也是煤气灶或电水壶来烧,根本看不到让人生出无限乡愁的缕缕炊烟。小孩子家家的,若是见了当年的汤罐,肯定会问,咦,这么小的铁锅啊,做饭还是炒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