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上学的孩子回来了,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仿佛王尔德笔下巨人的花园,迎来了生气盎然的春天。 一个三岁大的小女孩,高高地伸出粉嫩的食指,指着墙角上的地名标志牌念道:“南秀村”。小女孩并不识字,只是父母让她记住家庭住址,生怕她万一走丢了,说不出家在何方。 南秀村虽然不大,在南京城里却似乎很有名,因为收信人地址只要写上“南秀村×号”就行了。但真正走进南秀村,即使知道它就在南京大学隔壁,也要穿着铁鞋才能找到。有一年,江西同学来看望我们,背着半麻袋红土花生,拿着地址,活生生转悠了一个半小时,才找到地方!他一脸汗津津的,放下麻袋说道,“给你们带的花生都被汗水泡咸了。” 其实,南秀村是南京大学的教工宿舍,几个大院里星散住着院士、教授,还有花匠,因为学校的花房也在村里。一幢幢砖木结构的两层小楼,掩映在老松的浓荫里,门前屋后种有花草。油了绿漆的木头门窗,纱门纱窗也是绿色的,整条木头的地板则刷成朱砂的红色,每年油漆一次。 南秀村平时安静极了。几个院门常年洞开,因为没有大门,所以既不用锁门,也不用看门。到了傍晚,上学或上幼儿园的孩子回来了,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仿佛王尔德笔下巨人的花园,迎来了生气盎然的春天。 刚学会骑自行车的男孩子,脚还不能完全够到踏板,一歪一拧地扭着小屁股蛋子。二楼的小子,拿来家里的菜罩子,在地上放了一小把米,支了一个小棍,棍上拴了一根细绳,眼巴巴地等着捉只小鸟。 养蚕的季节,一楼的小姑娘在窗下移植来一棵小桑树。有一天下午,一个胖男孩冲过来把桑叶摘了个精光,小姑娘却不敢出来阻止,只好呜呜地哭。第二天,小姑娘在小桑树上挂了一个纸条,写着“谁再来采桑叶,就发100元”。她还没有学会写“罚”这个字哩。来访的教授伯伯忍俊不禁,说“来来来,我来教你写。” 南秀村的夜晚,松风阵阵,如果没有月亮,恍如呼啸山庄。那些夜夜守着青灯黄卷的人家,平时只有周六晚上才开电视机。教授们在公用厨房里调侃:“也没得哪个叫我们没日没夜地看书啊。”有时候,大人竟然把星期六也忘了,催促孩子睡觉。孩子这才委屈地说:“今天是星期六。”南秀村的星期六夜晚,是南秀村孩子的盼望。 南秀村的孩子,自幼在充满书卷气的环境里生长,便认为读书写字是想当然的事情。有一天,院子里的黑猫吃了小豆豆养的鸽子。待追到黑猫时,已是一地鸽毛了。小豆豆伤心地哭着说道:“黑猫不看书不写字,就知道吃吃吃。”大人闻之皆笑,小豆豆则以为黑猫也应该要读书写字的。 南秀村的孩子渐渐长大了,大部分都已离开南秀村,有的甚至去了很远的地方。譬如那个名叫远远的小男孩,后来果然走得很远,走到了地球的那一半。还有的孩子走了又回来,隔着已经装门上锁的院门往里看,不过已经看不到从前的模样了。原来的小楼已经长成大楼了,唯有捉鸟男孩住的那栋小楼还在,“南秀村”的标志牌,还钉在他家小楼的外墙上。标志牌是新的,蓝底白字,簇簇地扎眼,显得很生分。 [南京]侯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