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马彧

  大家都沉浸在歌颂母亲后的巨大情感满足中。可我却觉得，这分明是一个枷锁，以这样的“无私奉献的母亲”加诸“女性”身上，并渐渐取而代之。

  三八节那天，我被邀请参加一个“诗享会”，主要任务是当观众。主持人告诉我，主题是呤诵赞美女性。现场布置有情有调，有咖啡机研磨出的咖啡，书架，高脚椅，暖色地灯，布艺沙发和靠垫。先是几位90后的男孩子女孩子念诗，他们念了席慕容，念了汪国真，念了徐志摩，为赋新诗强说愁的风格，多少和我不太相符。又有人念了木心的《从前慢》，读了龙应台的《幸福》，纪伯伦的《论婚姻》，风格和我配了，但90后又有点百无聊赖。

  一位知性美女上台读诗《你还在我身边》，嗓音专业，配上这首极感人的短诗，氛围开始有些沉凝，但又仿佛有一种终于找到共同话题的轻松感。一位清秀男子开始念他一次车站送别妈妈后，一气呵成写的文章，以及昨晚临睡前伏案写下的感恩母亲的一首诗；帅气男主持用好听的男中音读了史铁生纪念母亲的散文《秋天的怀念》；女主持谈了她在南京求学想念母亲的心情；一位中年男士读了一篇母亲如何向女儿隐瞒自己病情，女儿愧悔不已的动情文章……

  现场气氛和谐，大家都沉浸在歌颂母亲后的巨大的情感满足中。可是我如坐针毡，心生恐惧。我觉得这里好像暗藏着一个阴谋：这分明是一个枷锁，通过或柔情或强烈的礼赞，昭告着女性：看，你们应该做这样的母亲，这就应该是女人的本质。人们塑造了这样无私奉献的母亲，然后将“母亲”加诸于“女性”之上，渐渐取而代之。正如这个诗享会，大家讨论了妻子（论婚姻），讨论了少女（爱情），赞美了母亲，可是，独独没有讨论“女性”本身。男士们不以为然：“你这套女性主义过时了，现在的女性有很多选择。”的确，比如媒体就一直在帮我们建构理想的“现代女性”形象，这些女性“出得厅堂、下得厨房”，“里里外外一把手”，包装上更时尚更现代。他们在进步，他们意识到，再歌颂只知奉献没有自我的“母亲”，已然不够“政治正确”，所以也赞美那些独立而优秀的女性。但是，这些赞美有一个暗含的前提：你首先得是一个能奉献的好妈，否则，媒体会用同情体说：“遗憾的是……”所以朴槿惠是遗憾的，昂山素季当然也是。

  “三八”这一天，媒体会设置类似“职业女性怎么当好妈”的议题讨论，帮女性出谋划策——这是在下意识地提出诉求与不满：女人，首先是要当母亲，而好妈的标准，仍然约等于你能奉献的程度。

  此种潜意识，其实中外莫不如是。美国总统奥巴马也未能免俗。他在《我父亲的梦想》中，深情想念他的父亲，崇敬地称他为“非洲王子”，但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怎么见过他的父亲。而奥巴马的母亲喜欢流浪，为了获得人类学博士学位，她离开年少的他，到印尼做人类学研究。她后来成为一位社区工作者，把爱给了更多人。在那本书中，奥巴马对母亲避而不谈，他淡淡地说：母亲在我的记忆中没有那么印象深刻。尽管奥巴马后来也说了些“我对母亲的爱无法表达”，“虽然我们外表不同，但骨子里我们是一样的”之类的话，但听上去，怎么都觉得是冷淡的客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