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曹春雷 我曾跟四叔说,将来我也要当木匠。四叔呵呵一笑,撸起裤腿来,让我看伤疤。 我家可以说是匠人世家。祖父是石匠,也是瓦匠,两样手艺都会。他的六个儿子,也大都是匠人,大爷和五叔是石匠,二大爷是篾匠,四叔是木匠,六叔是泥瓦匠。只有我父亲老老实实在家种地。 一个家族里匠人多,有很大好处,盖房不用愁,不用找外人。祖父六个儿子,要盖六座房子,都是自己盖的。祖父、大爷和五叔去村后的山上采来石头,六叔垒墙,我父亲当壮工,打下手。二大爷是篾匠,也不闲着,去水库边采来芦苇,编成苇笆,用在房顶。四叔呢,房上的梁、房子里的窗户和门,都是他的事儿。那时候我还小,只记得盖房时一大家人齐上阵,大娘婶子们也来忙活,真是热闹。三间的瓦房,带着院子,半个月就能盖起来。我感觉很神奇,于是对大爷叔叔们很崇拜。 记得老师让我们谈自己的理想时,我站起来张口就说:长大了,我要当木匠。顿时,同学们一阵轰笑。 是的,那时候,我确实是把当木匠作为理想的。尽管我也喜欢石匠、篾匠和泥瓦匠,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木匠。我常去四叔的作坊去玩。那里有很清新的木香味,地上经常铺着一层木花,一片一片,薄薄地,翻卷着,像海水在岩石上激起的浪花。 我曾跟四叔说,将来我也要当木匠。四叔呵呵一笑,撸起裤腿来,让我看伤疤。那是他用锛砍木头时弄伤的。他说当木匠可不容易,他跟着师傅,当了三年学徒工才出师的。要天天背着沉沉的工具箱,跟在师傅身后,走百家门,吃百家饭。 我没想到,当个匠人还真不容易。但我实在是太喜欢四叔的手艺了,一根木头,在他手下,像变魔术一样,能变成门窗桌椅,还有橱子柜子啥的,有多神奇。村里人家盖房,都要找四叔做家具。在村里,四叔很有威望。 四叔最让我喜欢的,是他常用木头的废脚料,给我做成小鸟、木枪,小鸟栩栩如生,就像能飞起来,而木枪呢,就像真的一样,挎在身上,很威风。这让我的小伙伴们羡慕不已。 四叔闲暇时也种地。他种的庄稼,一板一眼,就像他做的家具一样。村里人每每走过他的庄稼地时,都啧啧称赞,说,真不愧是木匠,干啥都横平竖直的。 后来,我渐渐长大,没能做了木匠,进了城市,天天和文字打交道。四叔呢,也不再做木匠了,在镇上的一家工厂看大门。如今家具厂做家具很快,用电动机械,流水线生产。四叔的手艺用不上了。 我曾经去四叔工作的地方去看他,想问问他是否还怀念曾经的木匠生活。到那里时,头发已白了大半的四叔,正蹲在门口,拿着锤子叮叮当当,在修补一个椅子。他身边有个花池,里面高矮都差不多的花,都是他栽的,就像他做的家具一样,横平竖直。 那一刻我明白了,对一个匠人来说,老的只是身体,永远不老的,是一颗匠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