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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江晓帆 听二姨说,立柱前几天释放了。“只盼他以后别出事了,年纪也大了,要再进去,他是无所谓,英英可怎么过啊……”她很感慨。 立柱是二姨的邻居,他初中没毕业就开始混社会,开过卡车,做过生意,进去之前,正开着一家照相馆。立柱在邻里长辈们中的口碑不错,说他是个“很讲究的热心人”。不过他似乎是太热心,到处给人平事儿,所以到处都有朋友和仇人。闹腾大了,就要进去呆一阵子,行事作风跟电影《老炮儿》里的“六哥”很像。 英英是立柱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两人没有领过结婚证,喜宴也只办了一半——新人正敬酒的时候,好几辆警车拉着笛儿开过来,把新郎、伴郎以及五六个半醉的哥们儿一并拉走了。赴宴的人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倒是英英,略略整顿了一下妆容,马上镇定下来,一个人从从容容地给剩下的客人敬完了酒。 立柱一判就是十年。立柱的母亲孀居多年,有点小性子,她一直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儿媳心存芥蒂,儿子前脚被拘走,她后脚就把家门一关,不让英英进了。英英在门外叫妈,包括我二姨在内的很多大婶大妈也在外面高声劝了多半晌,老太太硬是一语不发,坚决不开门。穿着大红色新娘装的英英,在新婚之夜,一个人住到了街上的照相馆里。 照相馆的房子是大根家的。大根是立柱的铁哥们儿,立柱这次被抓,就是为了给大根平事儿。大根带来几个兄弟,把照相馆改造成了商店,于是“英英百货”很快就开张了。英英人美嘴甜,生意很红火,跟街坊们处得也很好,但也不是没有意外。有年冬天雪很大,化雪的时候店面房顶有点渗水,大根忙不迭找人来帮着修缮,并亲自爬到房顶去检查。大根有一个擅嫉的老婆,在隔壁卖水产,看大根殷勤到这种地步,顿时怒不可遏,趁天黑在英英百货门口浇了很多水。英英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她端着一簸箕炉灰,走向街边的垃圾桶。门外的水早已结成厚厚的冰,她又穿着高跟鞋……这一跤摔得不轻,英英拄了好几个月的拐,但她看到大根老婆,依然亲亲热热地叫她“嫂子”。 还有一件事就是立柱的老妈去世了。老太太非常倔强,起初英英三天两头从自家商店里拿些吃的用的送过去,她全扔了出去,之后多少年里,婆媳二人一直没有来往。老太太高血压,有天出门一头栽倒在路边,在医院昏迷了十三天,没抢救过来。英英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十三天。立柱的哥们儿多,都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帮手,老太太的后事办得非常隆重,英英披麻戴孝地放声哭了很久。 立柱出来后,花很少的钱承包了附近的一个石料厂。几年后房地产飞速发展起来,石料厂的生意好得要疯。他们买下了街对面的好几间门脸房,打通后开起了“英英超市”。英英接连生了俩儿子,忙得很。 原本石料厂是个近乎废弃的厂子,一旦赚了大钱,就不一样了。有人提出原来的合同无效,要么重签,要么把厂子收回去。立柱去讲道理,道理没讲通,动起手来……结果,厂子被收回,他又进去了。英英飞快地衰老了,依然是弯弯的笑眼,眼角却堆叠了深深的皱纹。她急匆匆地帮顾客选商品,又急匆匆回到收款台收款,忙到中午,又要跑回家给两个放学的孩子做饭——她再也不穿高跟鞋了。 仔细想想,“老炮儿”这个角色,最恰当的扮演者应该是光棍儿。如果拖家带口,还是改行吧。您这边义薄云天快意恩仇,她那边却提心吊胆负累重重。就像英英,再怎么宽厚周到,勤勉贤淑,内心却难免苦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