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里太穷,父亲常年有病,一年四季都要吃药,母亲早出晚归地劳作,不到50岁头发全白了,腰身也佝偻得像虾米,那几块贫瘠的土地,还是换不来父亲的药费,还有哥哥的彩礼钱。 终于有一天,有人找上门来,说邻村有个双腿残疾的光棍汉,愿意以一头耕牛和一百元的代价,把她娶回去。那样也好,母亲种地有了帮手,哥哥也能说上媳妇了。她觉得值,离开家那天,硬是没有掉一滴眼泪。当然,她也没有回头,尽管母亲泪水涟涟地倚在门边。 她没想到,丈夫不仅身体残疾,心肠也狠,喝醉了酒就打她,骂她是用一头牛和一百元换来的贱货,害得他背了一身债。那天,她又被他暴打了一顿,却强忍疼痛,挣扎着去地里收稻谷。累、饿、热,加上身体太虚弱,拿起镰刀没多久,就一头栽倒在稻田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受到丝丝清凉,是下雨了吗?缓缓睁开眼睛,她却看到邻居家的他,正拿着一瓶水,动作笨拙地蹲在她的面前。看到她醒了,他松了一口气,拾起地上的镰刀,埋头收割起来。从此,她就开始注意这个人,希望能找个机会回报一下。 那天,丈夫又出去喝酒,她第一次推开邻居家的门,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简陋的房子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任何家具,占据了半个房间的土坑上,堆着破破烂烂的棉被,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光着身子,围着破棉被缩在墙角,手里抓着半个苞米,边啃边傻傻地笑。正蹲在灶间烧饭的他,看到她进来,满脸都是尴尬。原来,也是因为穷,他30多岁还成不了家,父母就张罗着,为他找了这个据媒人说稍微有些智障的女人,娶过门才知道,她不是一般傻,生活根本不能自理,里里外外,全靠他照料……两个苦命的人,开始悄悄互相帮忙。很多次,他帮她干农活,她则蹲在地头儿,为他缝补衣服。有时,她也会在口袋里揣上一个白胖的馒头给他,那是她偷偷省下来的。而他,则会在干活之余,捡来柴禾,点着火,埋进去两个地瓜,烤得香喷喷地给她。 苦难的日子里,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照,仿佛一簇小小的火焰,互相温暖着,也仅此而已。但,关于他和她的风言风语还是在村子里传开了,终于有一天,传到她丈夫耳中。他关起门来,一遍遍地打她,直到她痛得昏了过去,他才锁上门出去喝酒。 不知过了多久,她苏醒过来,在那个1975年的春天,窗外的阳光像往常一样灿烂,却温暖不了她那颗已经万念俱灰的心。她挣扎着起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洗脸、梳头,然后去隔壁找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拉着他一路狂奔。他们被闻讯赶来的民兵围起来,趁着没人注意,她沿着盛开的油菜花,拼命跑向河边,一头扎了进去……她没能死成。他和她被民兵一起押回村里,全村人都被召集起来开批斗会。三天之后,民兵们厌倦了,终于解开绳索,放他们回家。但是,他们再也没有在村子里出现。 张军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