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诸荣会

  近年常应邀于各类书法笔会中忝列，一不小心便被人问：“你这写的是什么‘体’呵？”甚至还被人抱怨：“你的字我们怎么多不认识呵？”被问的次数多了，我还发现问这两个问题的人，其口吻和潜台词也有所不同：前者多以一种对书法十分内行的口吻，并就此拉开一种欲与你探讨一番的架势；而后者口吻与语气虽是一派低姿态，但言外之意却常多不屑和怀疑——你这写的是什么呵？真算得上是书法吗？

  对于这两个问题，我多数时候是既不作正面回答，也不会与对方进行探讨，更不会对对方的不屑和怀疑作任何解释，一般情况下我都尽量装着没听见，有时被追问得实在装不过去，也只是或吱唔蒙混，或王顾左右。之所以如此，说到底，是因为这两个问题让我实在无法回答；或者更准确地说，任凭如何回答，对方都不会相信，更不会满意。

  其实，最初我并不是这样的。第一次问我第一个问题时，我曾老实与对方说，颜、柳、欧、赵等诸体我也曾临摹过，苏、黄、米、蔡等各家我也曾研习过，只是我一直更努力写自己的字和自己写字，但离书自成“体”的境界扪心自问还差得很远，所以真不好说我写的是什么“体”，但是书法也不等于一定要写出柳体、颜体、欧体什么“体”……然而事实上，几乎每次与人这样说时，对方常常是恍然大悟并不无恭维地说，“哦，你这是自成一体”！而他的语气和表情则分明又暴露出他对我的书法已有了在他看来准确无比的判断：你还没有“体”，而没有“体”便等于“不成‘体’”，“不成‘体’”便等于“不成体统”，总之水平很差。而第一次有人问我第二个问题，我也曾认真作答说，草书有草书的写法，你没有学习过自然不认识，这很正常；再则，如果是一个真正喜欢书法，并懂得欣赏书法艺术的人，其实更多时候是并不需要一定认识所有字的，这如同那些流行歌曲的“粉丝”们喜欢周杰伦，并不需要听清和听懂他唱歌时吐出的每一个字的。然而，这样的回答，常常是惹得对方更为不满，他们的表情常常会透露出他们的心里话：你说到天边去书法不就是写字吗，我可也是念过书识得字的人，岂能连字都不认识？你这不会是在“鬼画符”忽悠我们吧？

  撇开书法，哪怕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一般相处和相交，一旦心思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说？

  但是，千万不要误会！

  我上面之所以说出自己在有关书法的场合中遭遇的尴尬，并不是为了批评和指责今天的大众对于书法的无知，而是想指出一个事实，如果这确是一种无知的话，如此的无知其实在书法界同样存在，最多只不过在不同人的身上表现的方式与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先请看所谓的专业书法界，君不见当今中国的各级各类书法展览，要想入展和获奖，一定得有来路、有传统！而所谓的来路和传统，无非是要宗法古代某派某家，即写了的字与古代的某派、某家的字相像——或二王，或颜柳，或苏黄米蔡，或张黑女、郑文公、张猛龙……而这与书法笔会之上一般大众中那些对“体”的追问者本质上有什么两样？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当今书坛对待书法的好坏标准并不在书，而在“体”（与古代某家某相像），这才导致了今天的书坛产生了那么多常被人讽刺为“不会写字的书法家”

  再看当今另一类所谓的“文人书法”（其实并不是出自文人之手，准确地说是出自名人之手，应该叫“名人墨迹”更准确些），这类东西的价格，动辄成千上万，甚至数万、数十万一尺，但是有多少真的算得上书法呢？有多少不是“鬼画符”呢？写出这种东西的人，有几个不是在忽悠大众呢？因为你在书法上用过多少工夫，积累过多少功力，别人不知道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大众被忽悠得上当次数多了，他们能不对自己看不懂认不识的东西表示出不屑和怀疑吗？

  但是这一切又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