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桑飞月 有些话,说得多了,有了年岁,就变成了老话。但凡老的事物,人多不喜。然,很多时候,它却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精华。民间有很多老话,人尽皆知,于此不再赘述。我想说的,是祖父,抑或亲人间的那些“老话”。 我的祖父是位老知识分子,思想里有着对知识的尊重与敬仰,他希望我也如此。故,年少时,每逢我周末回家,他都会事先把书桌收拾好,待我学习。一旦有闲暇,他就开始给我讲故事,故事也不太精彩,多是家史。这些家史,像老榆树上的叶子,每一次望过去,都是一样的,并无新意。然,祖父每次看到我,却觉新意盎然,又开始兴致勃勃地讲起来。一次次地,好像要把自己的那些陈旧的记忆全部传递给我似的。 从他的言谈中,我了解到自己的曾祖父,甚至高祖父的一些事。不过,他讲得最多的,还是我的曾祖母:“你小的时候,冬天特别冷。她常喜欢把你装在她那宽大的棉裤腰子里,暖和啊!”曾祖母在我三岁那年,突发脑溢血去世。但,她却以一个慈祥老人的形象,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祖父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我的无知,但我还是觉得那些长辈们太遥远。尤其当他讲到曾祖母时,还总喜欢问我:你还记得不?我突然就觉得迷茫,好像没印象,那时我才一两岁吧!只是某些情形,却怎么又好像在脑子里呢?说了半天,都是祖父讲得太多,以至于那些话,在我记忆里生根发芽了。 我对祖父的这种情感充满敬意,这也是我每次都愿听他讲故事的原因。但别人不会这样,总嫌他絮叨。其实,祖父年轻时曾是个硬汉,倔人,只是一年老,他就开始软了,对我们格外地疼爱起来。与其一起复苏的,还有对自己已逝亲人的怀念。他好像在用自己的一生,教我们如何爱,爱自己的亲人,爱这个世界! 祖父七十六岁那年,身体还很硬朗,曾带着祖母来了趟杭州。那是一个春天,西湖的桃花开得正好,我给他们整了好多照片。回去后,祖父买了些精美的相框,将其装了起来,做成了一个照片墙。每逢家里来人,他就给人家讲他孙女,讲照片上的京杭大运河,抑或雷峰塔……直至把那些事情也讲成了老话。看得出,他是自豪的,我也希望他能拥有更多的自豪与快乐。 我的婶婶们,为此略嫌祖父祖母偏宠我,其实她们不知,这种讲述与倾听,实际上构成了一种近距离的沟通。他们之所以对我近、亲,是因为我的倾听让我更多地了解他们的心思。 而今,祖父因身体原因,无法出来了,只能整日地守着一个同样老去的村庄,话语也渐渐地少了。 祖父的这种沉默,让我担心。于是,我经常去他身边转悠,可他也并不再给我讲故事,说那些老话儿。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守着电视,默默地看,然后一个人慢腾腾地在院子里走。他或许知道,他的那些话儿老了。 离家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起祖父当年滔滔讲话的样子。于是,我给他打电话,但他经常接不到。我在网上发起视频对话,请叔叔叫祖父过来,然,当祖父看到我时,突然老泪横流,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奈。叔叔只好把祖父搀走了。 他的听力也不济了,听不见手机铃声;即便我给他讲话,他也听不清楚了。这个世界,正把那一扇一扇的窗,给关上。这个时候,你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寂寞,以前的那些日子,有人给你讲故事的日子,是多么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