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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刘英杰 《红楼梦》中名物描述之细致琳琅,一为铺陈奢华,一为款曲人物性情。故事中每一幕情景,都或多或少会有古董名物的点缀,其中最让人萦绕心怀的,莫过于第五回描写秦可卿居室内的诸多名物。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宝玉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抛开文学艺术去谈这些器物,光看名字便知是“一眼假”的假古董了。武则天的宝镜,赵飞燕的金盘,杨玉环的木瓜,寿昌公主的宝榻,同昌公主的连珠帐,西施浣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这些美人儿无一不是历史上艳光四射的女子,无一不影射代表着风流韵事儿,衣袂熏染,耳鬓厮磨,物因人贵,斯人已矣,独留名物可供思量,这些器物自然非同凡响,凭空都散发着魅惑的味道。如同古玩地摊上经常听到的“故事”,某某用过的“茶盏”,某某珍爱的“文房纸镇”,某某祖上从皇宫里带出的“纸彩儿”,归根到底,真真假假,云山雾绕,烘托的是一种气氛。 古董的魅力,其艺术价值是其一,而伴随古董的“故事”便是其二。“故事”往宏观上说是历史掌故,人文情怀,往罅隙里窥探便是一波三折的折子戏了。有人说,古董本身是最忌讳“故事”的,半遮半掩的神秘,咬耳嘀咕的满足,一惊一乍的捧哏、逗哏,怎么看都是刻意使的“绊子”、下的“药儿”,做的“局”。此话只对了一半,古董鉴定可以忌讳“故事”,古董本身是离不开“故事”的,锈迹斑斑的青铜,细部斑驳的石刻,破破烂烂的古画,残缺不全的瓷片,若没有宏大历史与人文艺术的解读,似乎只能是刻板干涩的学术探讨了。但古董鉴定真的完全可以抛开“故事”么,显然不是,鉴宝栏目中专家们总是用非常形象的“故事”描述古董本身的魅力。对于普通大众的鉴赏视角而言,瓷器的硅酸盐组成,古画的赭色颜料,青铜的铸造工艺,石刻的艺术形态显然“货不对板”,只有剖析、解密古董蕴藏的“故事”才是接近古代文化艺术品血脉的最佳通道。 回到秦可卿的居室,上述风流蕴藉的名物古董虽然是“一眼假”的假古董,但从书中人宝玉乃至局外人读者的视角来看,显然是极具催情作用的,香粉阵里,石榴裙下,且到忘情时,便“只可信其真,有眼不识假”了。从居室到卧房,秦可卿帐下还挂着一幅“软彩”,唐寅的《海棠春睡图》,两边还有宋朝秦少游写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这两件宝贝倒不似前面的诸多器物容易分辨,到底是真是假呢?诸位看客自然不是宝玉,不能立马上前鉴定,还是得从历史掌故分析。这一画一联,一真一假,唐寅的画为真,秦少游的对联为假。红楼梦时代,尽管为亦今亦古的虚构,但大致可以确定其历史背景,明代唐寅确实是画过《海棠春睡图》一类的题材,以其才名,算是件稀罕宝贝;但是秦少游写的对联则有些“胡闹”了,楹联始于桃符版,五代时尽管已经有了雏形,但是宋代并不流行。尽管宋代七言律诗中联语皆可作为对联,但是当时却没有人将其贴在门上或墙上,真正时兴在厅堂居室挂对联,是明代以后的事了。这中间原因自然与当时的书写习惯和纸张尺幅有关,抛开不说,宋代的秦少游尽管能写出“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无论如何是不会写“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这样的对联,显然是假古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