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张粉英

  偶寄

  村庄人吃饭尤其正大光明，不是在餐桌前正襟危坐，而是端个饭碗站在场院中，或大路边上，边吃边聊。

  从前，你要出一趟远门，目标十里开外。半夜起来烧早饭，吃饱了上路，走半天，东方才有鱼肚白。走过一村又一村，能看见远远近近的人家炊烟袅袅。村庄寂静得如死了一回，但炊烟让村庄又活了过来。

  走过一村又一村，天渐渐亮了。最便捷的路往往都穿过村庄，顺着路走下去，遇河蹚水，或过小桥，绝不会此路不通。村庄人家都有朝南的大场院，对外开放。树杈上挂着滴水的尿布片子，这人家肯定刚添了个小孩。两棵树之间系着一根长绳，一条大红簇新背面迎着朝阳，在微微晨风中荡来荡去，这家肯定有个新过门的媳妇。村庄人吃饭尤其正大光明，不是在餐桌前正襟危坐，而是端个饭碗站在场院中，或大路边上，没人就自己边吃边看，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庄稼，看看风儿和流水。有人了，就边吃边聊，聊鸡聊狗，聊张家长李家短。不怕没有话题，一聊就是半天，哪怕饭碗早就空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端一大碗稀饭在手上，筷子上戳一只山芋，咬一口，热气冒出，吹一下，再咬一口。这人可能和你一样需要出远门，吃得匆匆忙忙，狼吞虎咽。有人家小孩一个劲哭闹，奶奶边哄着边跟孙子说：“宝宝吃饭饭！”走过一座小桥，一个汉子挑着一担水回家，老婆在大喉咙喊：“吃了早饭再挑！”汉子瓮声瓮气地说，不急，把水缸挑满再说。朝霞映红了东边天空，吵闹的孩子们开始满庄子乱跑：二狗子三剩子小兰子，先玩一把捉迷藏游戏，屋前屋后的草堆里乱钻。妈妈就在门口喊：“二狗子你个讨债鬼，还不吃早饭？”

  太阳已经升到树梢了，你已经走过好几个村庄，走到一片豆田边上。正值收获大豆的季节，今天又是个艳阳天，年轻的男男女女赶着抢收豆子。他们是起了个大早来的，出门的时候老妈妈还没有烧好早饭。老妈妈其实在家等儿子媳妇们回来吃早饭呢，但年轻人贪心，想把事情做好了再吃，又仗着自己身体好，饿一会儿不要紧。老妈妈在家左看右看看不见人回家，只好挑着早饭送到田里来了。几个年轻人坐在田头吃起了早饭，也许稀饭萝卜干，至多有几个山芋，或几块烙饼。他们一边吃着，看见熟人，客气地问一声：“早饭吃过呢？再吃一点？”

  十里的目标终于到了。你是去拜访一个亲戚。没有电话的年代，亲戚有时候会突击来访，给人意外的惊喜。有朋自远方来，自然高兴，又热情无比，见面第一句就会说：“快来快来，先吃点早饭！”其实这时候已经差不多是午饭时间了。

  “饭十里”，是乡村人爱家、勤劳、朴实、有耐力的表露。为了养家糊口，每天门一开，先想着家里琐事、田里庄稼。老人们围着孩子转，眼睛一睁忙到熄灯，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日子艰难，能不饿肚子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的讲究，每顿按时按点吃饭？